秋风凉,草儿黄,我家劳累了小半年的菜园儿,就将要完成它今年的使命了。这小半年以来,它不辞劳苦,兢兢业业,为我们这个家,倾尽全力,生产出了许许多多好吃的、吃不够的、吃了还想吃、吃了还怀念的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为我们的家庭生活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情趣、幸福、欢乐及色彩,与此同时也给我们增加了许多麻烦、辛苦和烦恼。天天朝夕相处,目睹它的生长壮大,经历它的繁荣茂盛,享受它的全力奉献,接纳它的全部付出,看着今天它就将要随着那萧瑟秋风逝去,让我不由得心生感伤,一种依依不舍的无奈萦绕心头。难道就让它这样走吗?我就不能干点什么?一种想留住它的冲动油然而生。虽然它的形我无法留住,可它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丢失不了,不妨就借用我手中的笔,描述一下它在我生命旅途中给过我的那片别样的美好天地。
说起我家菜园可算得上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在我们有了现在的这个家时它就出现了。屈指一算也有小二十年了。它的出生地就在我们的后院,一片绿草坪中凸起的黑土地就是它的模样。对于它的诞生可以说是蓄谋良久,而一旦分娩,就没再让它闲过。每年从春风吹绿大地,到银霜素裹万物,这差不多半年有余的时光中,我们家吃的所有新鲜蔬菜都是由它供给的。它不但满足了我们对营养的需求,更满足了我们对味觉的享受;不但抚慰了我们的思乡之愁,更添给了我们许多家乡的味道;不但让我们对现在生活感到十分的满足,更让我们对过去生活充满了幸福的回忆。说起对它的蓄谋,还得追溯到刚来美国,那是在看到朋友家结满久违了的、充满中国风情、风味的菜园时。那不仅是视觉冲击、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还在我心中埋下了一个念头,一个让我想起就痒痒的念头。这念头致使我在条件还未完全具备时,就开始了它雏形的构建。我花了40多美元买来了四个一模一样大约长四英尺,宽、高一英尺的瓦红色的塑料盆,花了大约20美元的园土把它们填满,种上手中仅有的丝瓜和葫芦两种籽,摆在屋前的走廊上,便开始等待它们的发芽生长、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我等到了丝瓜的发芽、开花,可没等到结果。葫芦的发芽、开花,结果都等到了。两个未成熟的青色葫芦,荣幸代替红黄色的南瓜,被摆在家门前的走廊上,作为万圣节的装饰,不幸的是后来这两个未成熟的青色葫芦在被期待着阴干后做成瓢的过程中烂去。这就是雏形中的它留给我们的故事。
它的出生至今我还清晰记得。设计方案来自对朋友的咨询:四条防腐处理过的模板,固定到四根四方体的木桩上。早春雪白大地刚开始融化,我就开始了它的建设。可大地对我拥有它的急切心情并不买帐,仍然不肯从封冻下苏醒过来。除了地表,家中唯一的工具铁锨对它的顽固无能为力。施工中的我拿出家中吃饭的铁勺,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勺一勺跪着挖了几天,才把固定模板的四个埋木桩的坑挖出来。手挖出了疱,双腿跪的几乎走不成个道,还好有父母的帮忙,还有先生极不情愿,也可以说被逼无奈(因本人手无缚鸡之力,对固定模板上螺丝无法胜任)的参与,终于使它落成了。12×16英尺见方的长方形是它的规模。因为它的降生晚于我家后院的草坪,为避免用车运土损害到草坪,填充它的土是经我计算买成袋土,一袋袋抱着填起的。不过第一年的收成不尽人意,经验、肥料不足是主因,土层的过于贫薄也脱不了干系。事实证明我的计算误差不容小视,为此不得已又租车租人买土填了一回。这回土层的深厚满意了,不过后院的草坪上就如我如今的脑门,永远留下了两道无法隆平的车辙。
自它诞生,我的甚至可以说我们家的生活就显得异常的忙碌。每年的这个时候,赶在下霜之前,我们把它最后的果实收回家来,进行加工处理。对它本身则做入冬前的一次深翻,好让它劳累僵硬的身躯得到充分放松、舒展。让阳光得以普照它的全身,以除去它身上可能的病患,好为来年的丰产打下基础。
被它牵扯快一年的我,终于可以歇息一下,可我的心并不闲着,盘算明年该种些什么?今年哪些满意?哪些还有欠缺?怎么改进,如何提高?且殷切盼望明年春天早点到来。
冬未去春也未到,我便蠢蠢欲动,搬出家中坛坛罐罐,开始在地下室育秧育种。为得就是早点让秧苗们长大,使它们能在明尼苏达有限的植物生长季节里尽可能地多结出些硕果,也好不辜负一年的好时光。
春风始吹,大地而还未换上绿装时我便扛起铁锨下地了。首先为它松土,使它更好地接纳太阳的光华。母亲常说:土地和人一样要晒太阳,这样在它抚育子女时才会有劲。除了太阳雨露外,它还需要吃饱吃好。开始我从商店里买带牛粪的土喂它,不过效果一直不佳,它孕育出的儿女们明显有些黄皮蜡瘦。不知是牛粪土不太符合它的胃口?还是牛粪土就只是土根本没粪?不忍看它如此长久下去,商店又找不到其它的替代品,只好另寻出路。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家做鸡毛生意的养鸡场,之后年年从那里买来鸡粪喂它。可好景没有几年,原来帮着用车拉鸡粪的好心人不想再受麻烦,而且鸡厂也烦得做这不值当的买卖了。之后我开动脑筋另辟蹊径,试着使用网上说的土法,收集秋天的落叶,自制土肥。无奈法力、决心、都不具备,结果不了了之。又试图积攒菜叶、果皮发酵制做有机肥,如上所述的同样原因,也以失败收场。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卖我牛粪土的商店也许看我实在为难,竟然雪中送炭经营起袋装的鸡粪来。这一转变让我劲头倍增,再不用担心我家菜园吃不饱吃不好了。春天我用鸡粪把它喂的饱饱的,秋天把明年春天要喂的食也存的足足的。这种丰衣足食的日子维续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两三年前,在我做秋储时,突然发现附近所有的商店都买不着鸡粪。经咨询得知,此连锁店已经停止了此商品的经营,将来是否恢复无人知晓。这不小的意外,让我倍感压力。情况的严峻,激发我马上上网查询,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结果不错,在差不多百英里之外的一个偏僻小镇找到了同家店,那里还剩有一些没卖出。“庄稼一只花,全凭肥当家”,为了让它不至于往下没得吃,当即就把剩余的所有鸡粪都网上预定了。第二天一早,开车直奔小镇而去。口粮终于给它预备下了,可粗略算了下来回的汽油钱,足使它的伙食费提高了一倍。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很高兴,至少一两年不会为它的饥荒犯愁了。可喜的是,商店去年又重新开始了鸡粪的经营。我为它储存的粮食直到今年春才喂完。
天气乍暖,我在第一时间就把育成的秧苗移栽到它的怀抱,好让它们尽早受到阳光的普照,大地的滋养。不过多数情况下,移出的秧苗都经不住明里苏达反复无常的春寒侵扰。每遇这种情况,我都不得不动用纸壳、盆、罐一切可遮挡之物,为这些秧苗避寒御冷。这时的它往往被我打扮的如同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问题少年,不叫人待见。
差不多都到了五月底,往往士兵阵亡纪念日都过了,明里苏达的播种季节才算真正的到来,这时我则全力以赴投入到大面积的种植之中。除了早先秧苗占据了的地方,它身体中其它所有的空处都被撒满菜种。之后的我,就如婴儿室里的保姆天天守护着它,照料着它的饥渴温饱。渴时为它浇灌,饿时为它施肥。不过我这个保姆不能算是专业,确切地说不很尽职。有时它被太阳晒的已经渴了,可我总期待火热的太阳能躲到乌云的后面歇一会,让乌云出来做回主。我查看天气预报,抬头观看天象,一见乌云姗姗而来,我欣喜若狂,比等待解渴的它还要期盼。大雨倾盆而下,我为之振奋,一是为它不再焦渴而高兴,可更多的是为我不再为之辛苦而庆幸。可有时乌云还是斗不过太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在天空上转一圈就又走了。沮丧的我,不得不收回望酸了的脖子,亲力亲为。天不助我,而我不能不助它。看着它委屈的样子,我接上水管,冒着酷热,忍着蚊子的亲热,为它解渴消暑。每次的抗旱过后,我的身上就会留下蚊子亲热过的痕迹:又红又肿的大包,热呼呼刺痒的让人难以忍受。每每这时我对李绅的《悯农》都有新的看法:谁知盘中餐,何止是粒粒皆辛苦,是粒粒皆痛苦呀!
除包管它的吃喝外,对于它的身体正常发育、健康成长,我也丝毫不放松。它身体僵硬时,我帮它松土。外来野草争抢营养时,我帮它除去劲敌。当它任着性子疯长时,我帮它梳理,为它掐尖掰叉,捆绑搭架。而当它开花准备孕育时,我则胸前挂起了笊篱,唯恐蜜蜂、蝴蝶、昆虫们不尽职,耽误了它的婚姻大事。为了它的多子多孙,我拿起忘记哪里获来的鸡毛当起红娘,在一朵朵花上点来抹去,为它穿针引线。不过它对我的乱点鸳鸯谱的做法多为不满,花蕊们在没育秧出胚胎时,就过早脱落。估计是在强烈抗议它们的包办婚姻!
每当受到病虫害侵扰时,我为它解忧排难。可以说最初几年它的病虫害并不很严重,顶多叶子被虫子咬个洞,或叶子过早枯萎脱落。这些也倒没费我多少事,我只需翻过被咬的叶子,看是否能够抓住罪魁祸首,不过很少成功。对枯萎的叶子,我帮上一手,让它脱落的进程更快一些。被吃的叶子除了看上去不美观外,并不影响我们与虫子共享,过早脱落的叶子对果实的生产影响也不明显,我这个赤脚医生完全无需多虑。
可年头长了,病虫害就开始肆掠。片片菜叶被咬成了渔网状,再不管就没我们什么事了。经过仔细观察,发现是一种又软又黏的鼻涕虫在作祟。看见它们一伸一缩的形态和那软软兮兮、黏黏唧唧的样子,我就如见到蛇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冒冷汗。对带壳的甲虫我还能给承受,可对软体的动物我天生就害怕。可为了保证蔬菜的绿色,农药坚决不能使用,不然我还费个什么劲自己种菜呢?虫子又不能不管,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首先我不可能再赤脚徒手干,我找来了工具,一把剪刀,见一只瞄准一只,准备开膛破肚。开始时非常艰难,后来也就习惯了。我从早到晚弯着腰驼着背围着那点种有一、二十棵白菜的地边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棵棵地翻,一个个地追杀。干得我是腰酸背痛,手脚发麻,真赶上做完一台手术的疲劳外科大夫。就这样在对它的病虫害的料理过程中,我已从开始的一个赤脚医生被不断地培养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外科大夫。
刚开始我对打赢这场人与虫之间的战争信心满满,如同移山的愚公“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的理念是一样的;“抓一只少一只,不相信抓不完”。可结果我就是抓不完:早上抓了,到了下午又有了;今天抓完了,到了明天又来了,甚至越抓越多,直抓得我对毛主席所提倡的“愚公移山”精神产生怀疑。最后我醒过寐来,原来我面临的情况和主席倡导的愚公移山精神的前提是不同的。愚公挖的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可我抓的虫子每天都在繁殖增多呀!看来毛泽东思想是不能什么情况下都活学活用。除此体会之外,我还对我深恶痛绝的农民给庄稼打农药的行为有所理解和体谅。想想我就屁股大点的这一块地,对它的虫害都无能为力。而农民面对的可是成千上万倾,他们要面临的是怎样的一种严峻局面,不能想象。无能为力的我,在这场与虫子的大战中只能缴械投降,不得不接受从原来人虫共享到虫子专享的局面。
不过今年的虫子大战,我没有屈服。一种名为日本甲壳虫的害虫,把我的豆角秧子吃成了光杆司令。起初我一个个地挤杀,起早贪黑顶着烈日,忍着蚊叮,整整追杀了一个星期,结果光杆司令更加光了。一不做二不休,你不让我吃,我也不让你吃,我不能便宜你。我把豆角秧全拔了。
静下心来,为什么现在自然界中很多事情都非常反常,难道我们人类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吗?
除了虫子,它的存在还招来了兔子的青睐。种到地里的苗还没顾得上长,就被吃得没有了首级。为防患于未然,我们买来铁网把它围上了。秧苗保住了,可它的损害未能根绝,而且被侵害的力度还在增大。这回西红柿成了受害者。看来兔子对味道的鉴赏与我们人类是一样的,它们青的不吃,专拣红的下口,我不得不斗智斗勇与之周旋。为了和兔子竞争,我不等西红柿熟透就抢先把它们收了。我的最爱就这样在它们还未达到它们的最佳状态时,被我扼杀了,害得我期盼一年的西红柿拌白糖成了泡影。我就不明白了,围栏的网口那么小,兔子是怎样钻进来的?如果是蹦进来的,铁网可是防鹿的高度呀,兔子的弹跳能力也太强了。直到一天,我发现后背长着两条金道跟老鼠大小差不多的金花鼠在它里面出没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对它存有觊觎之心的还大有“人”在。也许之前把该算在金花鼠身上的帐,都算在了兔子的头上。
对付狡猾的金花鼠可不像对付兔子那样简单,你就是用铁皮当网,把菜园围个水泄不通,也无法阻挡它打洞的侵入。无奈之下,我只能采取忍耐。直到一天,我发现从来都没种成功的豇豆,都长到爬架开花了,突然间所有的藤蔓都打蔫枯萎时,我无法再忍了。经现场调查,所有的豇豆都被从根部咬断,肯定是金花鼠干得。那可是我几个月的辛苦,第一次的成功,眼看就要有收获,就这样玩完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义愤填膺,当即命令先生买老鼠夹子回来对付。没有诱饵,我匀出了自己喜欢吃的花生豆。伪装好的夹子,头天晚上被放在了金花鼠最可能出没的地方。天亮,第一件事就直奔它去。老鼠夹子工作了,可悲的是一只全身长着血红色羽毛的大鸟替代了金花鼠的位置。看到这一惨状,我心疼了许久,为这只我叫不出名字的红色可爱的大鸟,它的美丽它的活灵不复存在;更为它那从未谋面不知是谁的终身伴侣,是我的一念之差,让它从此之后孤老终生。我放弃了一切努力,做好了今后与金花鼠和平共处的准备。
每天清早,拉开窗帘它的英姿就会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今天还是棵棵秧苗,明天就成了满园春色关不住,后天便鲜花满地,接着大大小小的果实们闪亮登场。看着它的英姿勃发,看着它的天天变化,真可以说从破土嫩芽的婴儿,到绿色满园的少年,又从青春花开,到硕果累累,它的每一阶段,带给我们的都是不可预知的惊喜、欢乐、享受和期盼。
在它的成长过程中,它始终敞开着胸襟任凭着我们的索取。常言道:“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一开春,藏了一冬的韭菜迎着春风、润着春雨就冒出新芽,饱含了大地的滋养后,不几天就上了我们的餐桌。如母亲所说:“头茬韭菜最好吃,嫩,味浓。”我们对它也格外珍惜,舍不得做别的,一顿韭菜大肉水饺,让我们解了一冬的馋。韭菜头茬完了,是二茬,二茬完了是三茬,一茬接一茬,直到秋来霜至,我们的饭桌上也翻着花样由它登场。韭菜炒鸡蛋伴面条、就米饭,韭菜包子,韭菜花卷,韭菜盒子,韭菜锅贴吃的我们意气风发。那韭菜、呛花椒做的酸汤凉面则是先生的拿手戏,也是他的最爱之一。酷热的夏天,吃上一顿酸凉、韭菜辣串味十足的凉面,驱赶走了浑身的燥热,让人心旷神怡。
碧绿苍翠的小白菜不甘示弱紧着着也上了我们的饭桌。从一开始与鸡蛋絮一起漂游的小白菜鸡蛋汤,到清炒小白菜,白菜炖豆腐,白菜下面条… …,再到白菜饺子,白菜馄炖,白菜包子,白菜锅贴… …,直到一问吃什么?我说吃白菜,家中爷儿俩的脸顿时变得如白菜一样的发绿。他们的脸被吃绿了,我的脸被气绿了。我辛辛苦苦从地里连土带泥的收回来,花了一上午时间清洗,直洗的我腰都直不起,给你们做着吃,非但不领情,还给脸色看。不说这还好,听完先生又说:你的菜还不够那水钱。我的脸立马从家中小白菜的绿色,变成缅甸的翡翠绿。我高声喊道:水我也没浪费,都灌进桶里浇地了!
随着气温一天天的增高,它敞开的胸怀更加宽阔。早熟的莴笋舒展着翅膀几乎占去了它的一半。我掰下莴笋的翅膀凉拌,蒸疙瘩,包包子,甚至清洗干净用水烫了留着冬天新鲜蔬菜少了时再享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不浪费一点由它给我们生产出的绿色食品。有些人一定觉得我的做法实在是太小气,莴笋本身才是精华,谁会问津这区区的翅膀。可你不知道,莴笋在美国的蔬菜品种中就根本找不着,每年只有这时我们才能过一下吃莴笋的瘾,又怎么能浪费呢。
等莴笋差不多能吃时,育的黄瓜苗也挂上了果。这时我们家吃“凉皮子”的日子也就到了。莴笋丝,黄瓜丝是我们凉皮的最佳搭档。紧接着西红柿红了;绿的、白的、紫的豆角也鼓起来了;茄子圆了;瓜也长了… …;它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红黄分明的西红柿炒鸡蛋;小白菜、西红柿、鸡蛋,青、黄、红三种颜色合成的的捞面卤;蒜泥凉调的蒸紫茄子;肉馅包裹的煎茄香;玻璃翠状的凉拌莴笋丝;白、绿、紫三色豆角的焖面;葱姜蒜炝的五味俱全的黄瓜条;药香味的荤香饺子;角瓜的包子;大葱蘸大酱的煎饼;冬瓜炖煮的排骨汤;南瓜粥、南瓜饼… …。不尽的烹饪,无限的配搭。雪豆、豇豆、扁豆、丝瓜、苦瓜、生菜、芥菜、油菜、雪里蕻、灯笼椒、尖辣椒、朝天椒… …,列举不完的来自它的奉献。
当然有时它的表现也不尽人意,特别是它从来都没有给我们出产过满意的萝卜,这点让我对它十分不满。今年我又翻箱倒柜,找出来都记不得有多少年的萝卜籽种了些。萝卜发芽长出了缨子。由于出苗率极低,我只好待缨子大了些时移栽了一些,才把地种满了。经过我的精心呵护,缨子把地面盖严了。这一喜人现象的出现,改变了我对它以往的看法,满心欢喜等着下霜后对它的收获。下雪了,期待的脆甜萝卜该收了。萝卜拔得非常容易,省了我叫小猫、小狗帮忙的麻烦。仔细端详,萝卜长得千姿百态。最大的两、三个有小碗的口粗,长不到一小扎,很像个小圆球。其它的有的像弹球,有的像乒乓球。还有苗条的,有的像手指头,有的像香肠,还有更苗条的像筷子,就是没那么高。看了这结果,更坚定了我对它产不出好萝卜的看法。不过仔细一琢磨,觉得它应该是能产出最好萝卜来的。想想看,这萝卜籽不知陈了多少年了,估计已像人类四、五十岁的老太太,早过了它们最佳生育年龄,都被它养成这样,如果我给它撒下花季年华的种子,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我准备明年淘弄些好种子,如果可能的话,让它再试试。关键是去哪儿淘弄呢?
萝卜当苹果吃的幻想破灭了,就是正常的炖煮也成为泡影。可萝卜还是没舍得扔,经过对母亲的咨询,准备留着做萝卜咸菜吃。
除去饭桌上的佳肴,它还扮演着提供水果的角色。那熟透的西红柿,用手轻轻一剥,外皮从头脱到尾,搅拌上白砂糖,一碗久违了的西红柿拌白糖胜过西瓜汁。那感觉让我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是童年的记忆。晶莹剔透的圣女果,一咬下去果汁充盈整个口腔,一粒粒鲜甜的味觉冲击,吃得我犯了胃病。还有那刚从架上摘下的头顶着花,浑身带着刺的碧绿鲜嫩黄瓜,一口咬下,竟让我把桃李丢到了脑后。
人心不足,味觉的诱惑,让我贪心剧增。先是不合理地密植,在它有限的空间里做到它承受的最大化。结果那年导致辣椒秧争抢阳光,个长到都与我同高了,还顾暇不上开花结果。眼看生产季节就要过去,我忍痛割爱拔掉了大部分的辣椒秧,才不至于那年的辣椒颗粒无收。此次的失败让我真正理解了合理密植的含义,也明白了要按照植物的自然生长规律办事的重要性。由此又催生出了花盆里不种花,改种辣椒了。这样每棵辣椒无需为争取空间浪费精力,辣椒的收成不错,还间接扩大了菜园,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自己的贪欲。这种植辣椒的方法一直被延续了下来,致使我们家在我们小区里一到夏天就独领风骚:别家门口鲜花灿烂,咱家门口辣椒郁郁葱葱!
辣椒不再密植了,但惜苗的毛病一直没能改掉。只要秧苗在手,我都尽量让它们在它那里找得一席之地。这惜苗的结果,导致整园密不透风,插足困难,加重了我对它的料理强度及难度。打理过程当中为不伤及其余,我只好脚尖入地,如芭蕾舞者。不过舞姿不美,哈腰驼背,蹑手蹑脚。收获时我又不得不伸腰拉胯、卷曲扭缠,穿梭在藤蔓之中,攀扯在藤蔓之上。无论是一个爬上架端的豆角被我摘到、吊在顶尖的瓜果被我揽入怀中,还是可见不可及的瓜果被我拽到,我心中便滋生出一种无比的喜悦。那不只是一种获取的愉悦,而是能够获取能力的自喜。自己的瑜伽拉扯,在收获过程当中大显身手。
在它的旺季时候,我们家会演变成可以和“六必居”相媲美的作坊。它生产出的多余吃不了的茄子被切成薄片放在凉台上,在太阳底下凉成干,预备着冬天炖肉吃。吃不了的西红柿被放进冰箱冷冻,为冬天的西红柿面条做准备。别以为我们这是多此一举,新鲜的西红柿随时到哪买不到?可它生产的西红柿酸甜、味正。我们已经被它惯得无法忍受商店里购买的那种,温室里长大,被放了什么变色催化剂变红,只有型,没有味的西红柿了。为此我们专门买了一个冰柜,为得是多储存一些,好让我们的西红柿能够一直吃到下一年的下来。
吃不了的黄瓜、莴笋切成条,放上花椒、姜、盐腌成咸菜,好就着早起的稀饭吃。红色的辣椒被剁成碎,做成剁椒留着炒麻辣豆腐吃。有时辣椒产量巨大,剁椒的制作不得不延迟作坊的营业时间至午夜。作坊秉承中国传统手工制作工艺,剁椒的制作往往使得手上被辣椒亲热过的感觉,持续一星期不止。冰箱打开,可见里面摆满着装着青如翡翠的腌黄瓜、腌莴笋、还有红似火焰剁椒的大大小小的瓶子,一种丰衣足食的满足涌上心头,好幸福的好生活呀!
不过由于作坊创立不久,也没有祖传秘方,末了无论翡翠绿的黄瓜、莴笋,还是火红的辣椒都失去了它们的光泽。有时不仅色变,更有甚时还出现了味变。为扭转这一情形,我产生过作坊改变产品的念头,想转盐腌制成酱腌泡,但终因无处淘弄到所需的用酱,只好作罢。
写到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经历。那年我们在朋友的介绍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块市政府提供给园艺爱好者们的土地,在上面种了些大白菜。大白菜到秋收时还是小白菜的样子,可我们还是一下消费不了。为了不让我们的辛苦付诸东流,更为小白菜们不被浪费,我决定仿照小时母亲的做法,腌制东北的酸菜。经过咨询,我需要一口大缸。美国人民不腌菜,没有大缸卖。可这没有难住我,我去商店买回了一个不带眼的大花盆当作大缸用。压白菜的石头是我在同样商店里买的人家用来作院子装饰用的石头。一切准备完毕,按着母亲电话的指导,我把小白菜们洗干净,用水焯了,一棵棵码在‘大缸’里,倒上清水,压上了石头。母亲告诉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吃了。
室内温度过高,白菜容易腐烂,我把‘大缸’挪去了车库。之后静等日子到了,享受东北风味的酸菜炖粉条。时间到了,酸菜没酸。时间过了,酸菜也没酸。时间超了,酸菜还是没酸。直到春天来了,种下去的白菜都绿了,我的东北酸菜还是没酸。后经母亲指点,明白我应该等到白菜发酵后再挪到凉快地方才是。无奈我掏空了大缸,仍去了我梦中的酸菜炖粉条。自此之后,我的大缸枕着它的大石头一直在车库里睡着就没醒过。
今年我们的作坊已经开发了新产品,腌制韩国泡菜,还有上面说的萝卜咸菜。写稿时韩国泡菜还处于实验阶段,不过在此可以先透露一点实验效果:发酵所需的糯米面糊,被我打成了疙瘩汤。萝卜咸菜在母亲的指导下,已经装瓶放进冰箱里储存。其数量只装了一小瓶的一半,不过味道已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那是妈妈的味道。
它的存在曾经让我产生过建一个暖房的念头。如果能够实现,我们就可以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也能够有新鲜好吃的蔬菜吃了。不过考虑到我们所处的地方太冷,要保证暖房正常工作,得需要很多的能量供给,恐怕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因而此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几圈,就被扼杀了。
对于我家的菜园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每次和家人及朋友通电话也都是它占据主要话题。它已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同时也对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先生从最早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逐渐介入,直到今年我被疫情耽误无法按时回家实施春耕,他肩负起了整个重任。从结果来看比我管的还要成功,他的合理密植,使得今年的西红柿产量和质量都创了记录。有了它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充实,它让我们在异国他乡尝到家乡的味道,那是一种原始的绿色,无污染,无化肥,原生态的家乡味道。就连儿子望着刚开花的豆角秧就开始问:我们家的豆角卤面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吃得上?那是他对我们家味道的一种期盼。是它的存在减轻了我们部分的乡愁,并给了我许多的童年回忆,许多妈妈的味道。当然它在给我们的带来了许多快乐、惊喜、幸福、美味的同时,也裹挟了一定的辛苦,烦恼,和麻烦给我们。不过细细掂量掂量,它带给我们的利,远远超过它带给我们的弊。我们会让它一直跟随我们,直到某一天我们无法再照料它为止。
秋收插曲: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地里的萝卜、白菜还没到收的时间,天气就变了。在全家抓紧最后的时间打理秋天的落叶时,我问先生是否同时也把地里的菜也收了?他的回答是不用,理由是下来的天气和以前的差别不大,菜是能抗的住的。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我也就信了,因为我也希望它们能够在地里多呆些日子,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保鲜时间。第二天,天气极冷,我又担心起菜来,又问了他,回答仍是没问题。天开始下起雪来,我的不安加剧,让先生查查天气预报,保证天气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会影响我们的菜。他的回答雪一会就会过去,而且最低气温和前几天仍是一样,我们的菜不会有问题。对于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我也就又信了。可我心里还是一个劲地打鼓,看着满天漂落的雪花,我真希望天气能够像先生说的那样,一会就雪停日出。偏巧这时我无意中听到我的iPad响了一声,从声音判断出,那是天气预警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是一条下雪的警报。此消息让我开始警惕,我打开了iPad用自己的眼睛看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雪要下到8英寸,而且接下来半个月的天气都很冷,晚上温度都低于零度,最低将要掉到华氏16度。这难道就是先生所说的差不多吗?对于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我太了解了,他的本性又来了,他这是在敷衍,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磨叽就磨叽。真是本性难移呀!
外面鹅毛大雪,我穿戴上雨衣,运动鞋,手套奔向菜地,在风雪交加中抢救就要被大雪掩埋的白菜、萝卜。天近黄昏,抢救行动完成。白菜、萝卜安然地躺进了家中的车库,而我手冻的发僵,脚下的鞋子一直湿到袜子直到脚丫子。这时的我更加坚定了在抢收时的赌咒发誓:他要敢吃我今天收的菜,我就把他的牙掰了!
清早起来,屋外白茫茫一片,一尺多深的大雪把明尼苏达带进了冬季,我们那辛苦一年的菜地也在大雪的暖被中,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2020年10月初写于美国家中,修改于10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