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菜园

秋风凉,草儿黄,我家劳累了小半年的菜园儿,就将要完成它今年的使命了。这小半年以来,它不辞劳苦,兢兢业业,为我们这个家,倾尽全力,生产出了许许多多好吃的、吃不够的、吃了还想吃、吃了还怀念的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为我们的家庭生活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情趣、幸福、欢乐及色彩,与此同时也给我们增加了许多麻烦、辛苦和烦恼。天天朝夕相处,目睹它的生长壮大,经历它的繁荣茂盛,享受它的全力奉献,接纳它的全部付出,看着今天它就将要随着那萧瑟秋风逝去,让我不由得心生感伤,一种依依不舍的无奈萦绕心头。难道就让它这样走吗?我就不能干点什么?一种想留住它的冲动油然而生。虽然它的形我无法留住,可它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丢失不了,不妨就借用我手中的笔,描述一下它在我生命旅途中给过我的那片别样的美好天地。


说起我家菜园可算得上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在我们有了现在的这个家时它就出现了。屈指一算也有小二十年了。它的出生地就在我们的后院,一片绿草坪中凸起的黑土地就是它的模样。对于它的诞生可以说是蓄谋良久,而一旦分娩,就没再让它闲过。每年从春风吹绿大地,到银霜素裹万物,这差不多半年有余的时光中,我们家吃的所有新鲜蔬菜都是由它供给的。它不但满足了我们对营养的需求,更满足了我们对味觉的享受;不但抚慰了我们的思乡之愁,更添给了我们许多家乡的味道;不但让我们对现在生活感到十分的满足,更让我们对过去生活充满了幸福的回忆。说起对它的蓄谋,还得追溯到刚来美国,那是在看到朋友家结满久违了的、充满中国风情、风味的菜园时。那不仅是视觉冲击、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还在我心中埋下了一个念头,一个让我想起就痒痒的念头。这念头致使我在条件还未完全具备时,就开始了它雏形的构建。我花了40多美元买来了四个一模一样大约长四英尺,宽、高一英尺的瓦红色的塑料盆,花了大约20美元的园土把它们填满,种上手中仅有的丝瓜和葫芦两种籽,摆在屋前的走廊上,便开始等待它们的发芽生长、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我等到了丝瓜的发芽、开花,可没等到结果。葫芦的发芽、开花,结果都等到了。两个未成熟的青色葫芦,荣幸代替红黄色的南瓜,被摆在家门前的走廊上,作为万圣节的装饰,不幸的是后来这两个未成熟的青色葫芦在被期待着阴干后做成瓢的过程中烂去。这就是雏形中的它留给我们的故事。


它的出生至今我还清晰记得。设计方案来自对朋友的咨询:四条防腐处理过的模板,固定到四根四方体的木桩上。早春雪白大地刚开始融化,我就开始了它的建设。可大地对我拥有它的急切心情并不买帐,仍然不肯从封冻下苏醒过来。除了地表,家中唯一的工具铁锨对它的顽固无能为力。施工中的我拿出家中吃饭的铁勺,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勺一勺跪着挖了几天,才把固定模板的四个埋木桩的坑挖出来。手挖出了疱,双腿跪的几乎走不成个道,还好有父母的帮忙,还有先生极不情愿,也可以说被逼无奈(因本人手无缚鸡之力,对固定模板上螺丝无法胜任)的参与,终于使它落成了。12×16英尺见方的长方形是它的规模。因为它的降生晚于我家后院的草坪,为避免用车运土损害到草坪,填充它的土是经我计算买成袋土,一袋袋抱着填起的。不过第一年的收成不尽人意,经验、肥料不足是主因,土层的过于贫薄也脱不了干系。事实证明我的计算误差不容小视,为此不得已又租车租人买土填了一回。这回土层的深厚满意了,不过后院的草坪上就如我如今的脑门,永远留下了两道无法隆平的车辙。


自它诞生,我的甚至可以说我们家的生活就显得异常的忙碌。每年的这个时候,赶在下霜之前,我们把它最后的果实收回家来,进行加工处理。对它本身则做入冬前的一次深翻,好让它劳累僵硬的身躯得到充分放松、舒展。让阳光得以普照它的全身,以除去它身上可能的病患,好为来年的丰产打下基础。

被它牵扯快一年的我,终于可以歇息一下,可我的心并不闲着,盘算明年该种些什么?今年哪些满意?哪些还有欠缺?怎么改进,如何提高?且殷切盼望明年春天早点到来。

冬未去春也未到,我便蠢蠢欲动,搬出家中坛坛罐罐,开始在地下室育秧育种。为得就是早点让秧苗们长大,使它们能在明尼苏达有限的植物生长季节里尽可能地多结出些硕果,也好不辜负一年的好时光。


春风始吹,大地而还未换上绿装时我便扛起铁锨下地了。首先为它松土,使它更好地接纳太阳的光华。母亲常说:土地和人一样要晒太阳,这样在它抚育子女时才会有劲。除了太阳雨露外,它还需要吃饱吃好。开始我从商店里买带牛粪的土喂它,不过效果一直不佳,它孕育出的儿女们明显有些黄皮蜡瘦。不知是牛粪土不太符合它的胃口?还是牛粪土就只是土根本没粪?不忍看它如此长久下去,商店又找不到其它的替代品,只好另寻出路。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家做鸡毛生意的养鸡场,之后年年从那里买来鸡粪喂它。可好景没有几年,原来帮着用车拉鸡粪的好心人不想再受麻烦,而且鸡厂也烦得做这不值当的买卖了。之后我开动脑筋另辟蹊径,试着使用网上说的土法,收集秋天的落叶,自制土肥。无奈法力、决心、都不具备,结果不了了之。又试图积攒菜叶、果皮发酵制做有机肥,如上所述的同样原因,也以失败收场。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卖我牛粪土的商店也许看我实在为难,竟然雪中送炭经营起袋装的鸡粪来。这一转变让我劲头倍增,再不用担心我家菜园吃不饱吃不好了。春天我用鸡粪把它喂的饱饱的,秋天把明年春天要喂的食也存的足足的。这种丰衣足食的日子维续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两三年前,在我做秋储时,突然发现附近所有的商店都买不着鸡粪。经咨询得知,此连锁店已经停止了此商品的经营,将来是否恢复无人知晓。这不小的意外,让我倍感压力。情况的严峻,激发我马上上网查询,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结果不错,在差不多百英里之外的一个偏僻小镇找到了同家店,那里还剩有一些没卖出。“庄稼一只花,全凭肥当家”,为了让它不至于往下没得吃,当即就把剩余的所有鸡粪都网上预定了。第二天一早,开车直奔小镇而去。口粮终于给它预备下了,可粗略算了下来回的汽油钱,足使它的伙食费提高了一倍。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很高兴,至少一两年不会为它的饥荒犯愁了。可喜的是,商店去年又重新开始了鸡粪的经营。我为它储存的粮食直到今年春才喂完。


天气乍暖,我在第一时间就把育成的秧苗移栽到它的怀抱,好让它们尽早受到阳光的普照,大地的滋养。不过多数情况下,移出的秧苗都经不住明里苏达反复无常的春寒侵扰。每遇这种情况,我都不得不动用纸壳、盆、罐一切可遮挡之物,为这些秧苗避寒御冷。这时的它往往被我打扮的如同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问题少年,不叫人待见。


差不多都到了五月底,往往士兵阵亡纪念日都过了,明里苏达的播种季节才算真正的到来,这时我则全力以赴投入到大面积的种植之中。除了早先秧苗占据了的地方,它身体中其它所有的空处都被撒满菜种。之后的我,就如婴儿室里的保姆天天守护着它,照料着它的饥渴温饱。渴时为它浇灌,饿时为它施肥。不过我这个保姆不能算是专业,确切地说不很尽职。有时它被太阳晒的已经渴了,可我总期待火热的太阳能躲到乌云的后面歇一会,让乌云出来做回主。我查看天气预报,抬头观看天象,一见乌云姗姗而来,我欣喜若狂,比等待解渴的它还要期盼。大雨倾盆而下,我为之振奋,一是为它不再焦渴而高兴,可更多的是为我不再为之辛苦而庆幸。可有时乌云还是斗不过太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在天空上转一圈就又走了。沮丧的我,不得不收回望酸了的脖子,亲力亲为。天不助我,而我不能不助它。看着它委屈的样子,我接上水管,冒着酷热,忍着蚊子的亲热,为它解渴消暑。每次的抗旱过后,我的身上就会留下蚊子亲热过的痕迹:又红又肿的大包,热呼呼刺痒的让人难以忍受。每每这时我对李绅的《悯农》都有新的看法:谁知盘中餐,何止是粒粒皆辛苦,是粒粒皆痛苦呀!


除包管它的吃喝外,对于它的身体正常发育、健康成长,我也丝毫不放松。它身体僵硬时,我帮它松土。外来野草争抢营养时,我帮它除去劲敌。当它任着性子疯长时,我帮它梳理,为它掐尖掰叉,捆绑搭架。而当它开花准备孕育时,我则胸前挂起了笊篱,唯恐蜜蜂、蝴蝶、昆虫们不尽职,耽误了它的婚姻大事。为了它的多子多孙,我拿起忘记哪里获来的鸡毛当起红娘,在一朵朵花上点来抹去,为它穿针引线。不过它对我的乱点鸳鸯谱的做法多为不满,花蕊们在没育秧出胚胎时,就过早脱落。估计是在强烈抗议它们的包办婚姻!


每当受到病虫害侵扰时,我为它解忧排难。可以说最初几年它的病虫害并不很严重,顶多叶子被虫子咬个洞,或叶子过早枯萎脱落。这些也倒没费我多少事,我只需翻过被咬的叶子,看是否能够抓住罪魁祸首,不过很少成功。对枯萎的叶子,我帮上一手,让它脱落的进程更快一些。被吃的叶子除了看上去不美观外,并不影响我们与虫子共享,过早脱落的叶子对果实的生产影响也不明显,我这个赤脚医生完全无需多虑。


可年头长了,病虫害就开始肆掠。片片菜叶被咬成了渔网状,再不管就没我们什么事了。经过仔细观察,发现是一种又软又黏的鼻涕虫在作祟。看见它们一伸一缩的形态和那软软兮兮、黏黏唧唧的样子,我就如见到蛇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冒冷汗。对带壳的甲虫我还能给承受,可对软体的动物我天生就害怕。可为了保证蔬菜的绿色,农药坚决不能使用,不然我还费个什么劲自己种菜呢?虫子又不能不管,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首先我不可能再赤脚徒手干,我找来了工具,一把剪刀,见一只瞄准一只,准备开膛破肚。开始时非常艰难,后来也就习惯了。我从早到晚弯着腰驼着背围着那点种有一、二十棵白菜的地边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棵棵地翻,一个个地追杀。干得我是腰酸背痛,手脚发麻,真赶上做完一台手术的疲劳外科大夫。就这样在对它的病虫害的料理过程中,我已从开始的一个赤脚医生被不断地培养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外科大夫。


刚开始我对打赢这场人与虫之间的战争信心满满,如同移山的愚公“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的理念是一样的;“抓一只少一只,不相信抓不完”。可结果我就是抓不完:早上抓了,到了下午又有了;今天抓完了,到了明天又来了,甚至越抓越多,直抓得我对毛主席所提倡的“愚公移山”精神产生怀疑。最后我醒过寐来,原来我面临的情况和主席倡导的愚公移山精神的前提是不同的。愚公挖的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可我抓的虫子每天都在繁殖增多呀!看来毛泽东思想是不能什么情况下都活学活用。除此体会之外,我还对我深恶痛绝的农民给庄稼打农药的行为有所理解和体谅。想想我就屁股大点的这一块地,对它的虫害都无能为力。而农民面对的可是成千上万倾,他们要面临的是怎样的一种严峻局面,不能想象。无能为力的我,在这场与虫子的大战中只能缴械投降,不得不接受从原来人虫共享到虫子专享的局面。


不过今年的虫子大战,我没有屈服。一种名为日本甲壳虫的害虫,把我的豆角秧子吃成了光杆司令。起初我一个个地挤杀,起早贪黑顶着烈日,忍着蚊叮,整整追杀了一个星期,结果光杆司令更加光了。一不做二不休,你不让我吃,我也不让你吃,我不能便宜你。我把豆角秧全拔了。


静下心来,为什么现在自然界中很多事情都非常反常,难道我们人类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吗?


除了虫子,它的存在还招来了兔子的青睐。种到地里的苗还没顾得上长,就被吃得没有了首级。为防患于未然,我们买来铁网把它围上了。秧苗保住了,可它的损害未能根绝,而且被侵害的力度还在增大。这回西红柿成了受害者。看来兔子对味道的鉴赏与我们人类是一样的,它们青的不吃,专拣红的下口,我不得不斗智斗勇与之周旋。为了和兔子竞争,我不等西红柿熟透就抢先把它们收了。我的最爱就这样在它们还未达到它们的最佳状态时,被我扼杀了,害得我期盼一年的西红柿拌白糖成了泡影。我就不明白了,围栏的网口那么小,兔子是怎样钻进来的?如果是蹦进来的,铁网可是防鹿的高度呀,兔子的弹跳能力也太强了。直到一天,我发现后背长着两条金道跟老鼠大小差不多的金花鼠在它里面出没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对它存有觊觎之心的还大有“人”在。也许之前把该算在金花鼠身上的帐,都算在了兔子的头上。


对付狡猾的金花鼠可不像对付兔子那样简单,你就是用铁皮当网,把菜园围个水泄不通,也无法阻挡它打洞的侵入。无奈之下,我只能采取忍耐。直到一天,我发现从来都没种成功的豇豆,都长到爬架开花了,突然间所有的藤蔓都打蔫枯萎时,我无法再忍了。经现场调查,所有的豇豆都被从根部咬断,肯定是金花鼠干得。那可是我几个月的辛苦,第一次的成功,眼看就要有收获,就这样玩完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义愤填膺,当即命令先生买老鼠夹子回来对付。没有诱饵,我匀出了自己喜欢吃的花生豆。伪装好的夹子,头天晚上被放在了金花鼠最可能出没的地方。天亮,第一件事就直奔它去。老鼠夹子工作了,可悲的是一只全身长着血红色羽毛的大鸟替代了金花鼠的位置。看到这一惨状,我心疼了许久,为这只我叫不出名字的红色可爱的大鸟,它的美丽它的活灵不复存在;更为它那从未谋面不知是谁的终身伴侣,是我的一念之差,让它从此之后孤老终生。我放弃了一切努力,做好了今后与金花鼠和平共处的准备。


每天清早,拉开窗帘它的英姿就会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今天还是棵棵秧苗,明天就成了满园春色关不住,后天便鲜花满地,接着大大小小的果实们闪亮登场。看着它的英姿勃发,看着它的天天变化,真可以说从破土嫩芽的婴儿,到绿色满园的少年,又从青春花开,到硕果累累,它的每一阶段,带给我们的都是不可预知的惊喜、欢乐、享受和期盼。


在它的成长过程中,它始终敞开着胸襟任凭着我们的索取。常言道:“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一开春,藏了一冬的韭菜迎着春风、润着春雨就冒出新芽,饱含了大地的滋养后,不几天就上了我们的餐桌。如母亲所说:“头茬韭菜最好吃,嫩,味浓。”我们对它也格外珍惜,舍不得做别的,一顿韭菜大肉水饺,让我们解了一冬的馋。韭菜头茬完了,是二茬,二茬完了是三茬,一茬接一茬,直到秋来霜至,我们的饭桌上也翻着花样由它登场。韭菜炒鸡蛋伴面条、就米饭,韭菜包子,韭菜花卷,韭菜盒子,韭菜锅贴吃的我们意气风发。那韭菜、呛花椒做的酸汤凉面则是先生的拿手戏,也是他的最爱之一。酷热的夏天,吃上一顿酸凉、韭菜辣串味十足的凉面,驱赶走了浑身的燥热,让人心旷神怡。


碧绿苍翠的小白菜不甘示弱紧着着也上了我们的饭桌。从一开始与鸡蛋絮一起漂游的小白菜鸡蛋汤,到清炒小白菜,白菜炖豆腐,白菜下面条… …,再到白菜饺子,白菜馄炖,白菜包子,白菜锅贴… …,直到一问吃什么?我说吃白菜,家中爷儿俩的脸顿时变得如白菜一样的发绿。他们的脸被吃绿了,我的脸被气绿了。我辛辛苦苦从地里连土带泥的收回来,花了一上午时间清洗,直洗的我腰都直不起,给你们做着吃,非但不领情,还给脸色看。不说这还好,听完先生又说:你的菜还不够那水钱。我的脸立马从家中小白菜的绿色,变成缅甸的翡翠绿。我高声喊道:水我也没浪费,都灌进桶里浇地了!


随着气温一天天的增高,它敞开的胸怀更加宽阔。早熟的莴笋舒展着翅膀几乎占去了它的一半。我掰下莴笋的翅膀凉拌,蒸疙瘩,包包子,甚至清洗干净用水烫了留着冬天新鲜蔬菜少了时再享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不浪费一点由它给我们生产出的绿色食品。有些人一定觉得我的做法实在是太小气,莴笋本身才是精华,谁会问津这区区的翅膀。可你不知道,莴笋在美国的蔬菜品种中就根本找不着,每年只有这时我们才能过一下吃莴笋的瘾,又怎么能浪费呢。


等莴笋差不多能吃时,育的黄瓜苗也挂上了果。这时我们家吃“凉皮子”的日子也就到了。莴笋丝,黄瓜丝是我们凉皮的最佳搭档。紧接着西红柿红了;绿的、白的、紫的豆角也鼓起来了;茄子圆了;瓜也长了… …;它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红黄分明的西红柿炒鸡蛋;小白菜、西红柿、鸡蛋,青、黄、红三种颜色合成的的捞面卤;蒜泥凉调的蒸紫茄子;肉馅包裹的煎茄香;玻璃翠状的凉拌莴笋丝;白、绿、紫三色豆角的焖面;葱姜蒜炝的五味俱全的黄瓜条;药香味的荤香饺子;角瓜的包子;大葱蘸大酱的煎饼;冬瓜炖煮的排骨汤;南瓜粥、南瓜饼… …。不尽的烹饪,无限的配搭。雪豆、豇豆、扁豆、丝瓜、苦瓜、生菜、芥菜、油菜、雪里蕻、灯笼椒、尖辣椒、朝天椒… …,列举不完的来自它的奉献。


当然有时它的表现也不尽人意,特别是它从来都没有给我们出产过满意的萝卜,这点让我对它十分不满。今年我又翻箱倒柜,找出来都记不得有多少年的萝卜籽种了些。萝卜发芽长出了缨子。由于出苗率极低,我只好待缨子大了些时移栽了一些,才把地种满了。经过我的精心呵护,缨子把地面盖严了。这一喜人现象的出现,改变了我对它以往的看法,满心欢喜等着下霜后对它的收获。下雪了,期待的脆甜萝卜该收了。萝卜拔得非常容易,省了我叫小猫、小狗帮忙的麻烦。仔细端详,萝卜长得千姿百态。最大的两、三个有小碗的口粗,长不到一小扎,很像个小圆球。其它的有的像弹球,有的像乒乓球。还有苗条的,有的像手指头,有的像香肠,还有更苗条的像筷子,就是没那么高。看了这结果,更坚定了我对它产不出好萝卜的看法。不过仔细一琢磨,觉得它应该是能产出最好萝卜来的。想想看,这萝卜籽不知陈了多少年了,估计已像人类四、五十岁的老太太,早过了它们最佳生育年龄,都被它养成这样,如果我给它撒下花季年华的种子,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我准备明年淘弄些好种子,如果可能的话,让它再试试。关键是去哪儿淘弄呢?


萝卜当苹果吃的幻想破灭了,就是正常的炖煮也成为泡影。可萝卜还是没舍得扔,经过对母亲的咨询,准备留着做萝卜咸菜吃。


除去饭桌上的佳肴,它还扮演着提供水果的角色。那熟透的西红柿,用手轻轻一剥,外皮从头脱到尾,搅拌上白砂糖,一碗久违了的西红柿拌白糖胜过西瓜汁。那感觉让我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是童年的记忆。晶莹剔透的圣女果,一咬下去果汁充盈整个口腔,一粒粒鲜甜的味觉冲击,吃得我犯了胃病。还有那刚从架上摘下的头顶着花,浑身带着刺的碧绿鲜嫩黄瓜,一口咬下,竟让我把桃李丢到了脑后。


人心不足,味觉的诱惑,让我贪心剧增。先是不合理地密植,在它有限的空间里做到它承受的最大化。结果那年导致辣椒秧争抢阳光,个长到都与我同高了,还顾暇不上开花结果。眼看生产季节就要过去,我忍痛割爱拔掉了大部分的辣椒秧,才不至于那年的辣椒颗粒无收。此次的失败让我真正理解了合理密植的含义,也明白了要按照植物的自然生长规律办事的重要性。由此又催生出了花盆里不种花,改种辣椒了。这样每棵辣椒无需为争取空间浪费精力,辣椒的收成不错,还间接扩大了菜园,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自己的贪欲。这种植辣椒的方法一直被延续了下来,致使我们家在我们小区里一到夏天就独领风骚:别家门口鲜花灿烂,咱家门口辣椒郁郁葱葱!


辣椒不再密植了,但惜苗的毛病一直没能改掉。只要秧苗在手,我都尽量让它们在它那里找得一席之地。这惜苗的结果,导致整园密不透风,插足困难,加重了我对它的料理强度及难度。打理过程当中为不伤及其余,我只好脚尖入地,如芭蕾舞者。不过舞姿不美,哈腰驼背,蹑手蹑脚。收获时我又不得不伸腰拉胯、卷曲扭缠,穿梭在藤蔓之中,攀扯在藤蔓之上。无论是一个爬上架端的豆角被我摘到、吊在顶尖的瓜果被我揽入怀中,还是可见不可及的瓜果被我拽到,我心中便滋生出一种无比的喜悦。那不只是一种获取的愉悦,而是能够获取能力的自喜。自己的瑜伽拉扯,在收获过程当中大显身手。


在它的旺季时候,我们家会演变成可以和“六必居”相媲美的作坊。它生产出的多余吃不了的茄子被切成薄片放在凉台上,在太阳底下凉成干,预备着冬天炖肉吃。吃不了的西红柿被放进冰箱冷冻,为冬天的西红柿面条做准备。别以为我们这是多此一举,新鲜的西红柿随时到哪买不到?可它生产的西红柿酸甜、味正。我们已经被它惯得无法忍受商店里购买的那种,温室里长大,被放了什么变色催化剂变红,只有型,没有味的西红柿了。为此我们专门买了一个冰柜,为得是多储存一些,好让我们的西红柿能够一直吃到下一年的下来。


吃不了的黄瓜、莴笋切成条,放上花椒、姜、盐腌成咸菜,好就着早起的稀饭吃。红色的辣椒被剁成碎,做成剁椒留着炒麻辣豆腐吃。有时辣椒产量巨大,剁椒的制作不得不延迟作坊的营业时间至午夜。作坊秉承中国传统手工制作工艺,剁椒的制作往往使得手上被辣椒亲热过的感觉,持续一星期不止。冰箱打开,可见里面摆满着装着青如翡翠的腌黄瓜、腌莴笋、还有红似火焰剁椒的大大小小的瓶子,一种丰衣足食的满足涌上心头,好幸福的好生活呀!


不过由于作坊创立不久,也没有祖传秘方,末了无论翡翠绿的黄瓜、莴笋,还是火红的辣椒都失去了它们的光泽。有时不仅色变,更有甚时还出现了味变。为扭转这一情形,我产生过作坊改变产品的念头,想转盐腌制成酱腌泡,但终因无处淘弄到所需的用酱,只好作罢。


写到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经历。那年我们在朋友的介绍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块市政府提供给园艺爱好者们的土地,在上面种了些大白菜。大白菜到秋收时还是小白菜的样子,可我们还是一下消费不了。为了不让我们的辛苦付诸东流,更为小白菜们不被浪费,我决定仿照小时母亲的做法,腌制东北的酸菜。经过咨询,我需要一口大缸。美国人民不腌菜,没有大缸卖。可这没有难住我,我去商店买回了一个不带眼的大花盆当作大缸用。压白菜的石头是我在同样商店里买的人家用来作院子装饰用的石头。一切准备完毕,按着母亲电话的指导,我把小白菜们洗干净,用水焯了,一棵棵码在‘大缸’里,倒上清水,压上了石头。母亲告诉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吃了。


室内温度过高,白菜容易腐烂,我把‘大缸’挪去了车库。之后静等日子到了,享受东北风味的酸菜炖粉条。时间到了,酸菜没酸。时间过了,酸菜也没酸。时间超了,酸菜还是没酸。直到春天来了,种下去的白菜都绿了,我的东北酸菜还是没酸。后经母亲指点,明白我应该等到白菜发酵后再挪到凉快地方才是。无奈我掏空了大缸,仍去了我梦中的酸菜炖粉条。自此之后,我的大缸枕着它的大石头一直在车库里睡着就没醒过。


今年我们的作坊已经开发了新产品,腌制韩国泡菜,还有上面说的萝卜咸菜。写稿时韩国泡菜还处于实验阶段,不过在此可以先透露一点实验效果:发酵所需的糯米面糊,被我打成了疙瘩汤。萝卜咸菜在母亲的指导下,已经装瓶放进冰箱里储存。其数量只装了一小瓶的一半,不过味道已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那是妈妈的味道。


它的存在曾经让我产生过建一个暖房的念头。如果能够实现,我们就可以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也能够有新鲜好吃的蔬菜吃了。不过考虑到我们所处的地方太冷,要保证暖房正常工作,得需要很多的能量供给,恐怕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因而此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几圈,就被扼杀了。


对于我家的菜园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每次和家人及朋友通电话也都是它占据主要话题。它已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同时也对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先生从最早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逐渐介入,直到今年我被疫情耽误无法按时回家实施春耕,他肩负起了整个重任。从结果来看比我管的还要成功,他的合理密植,使得今年的西红柿产量和质量都创了记录。有了它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充实,它让我们在异国他乡尝到家乡的味道,那是一种原始的绿色,无污染,无化肥,原生态的家乡味道。就连儿子望着刚开花的豆角秧就开始问:我们家的豆角卤面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吃得上?那是他对我们家味道的一种期盼。是它的存在减轻了我们部分的乡愁,并给了我许多的童年回忆,许多妈妈的味道。当然它在给我们的带来了许多快乐、惊喜、幸福、美味的同时,也裹挟了一定的辛苦,烦恼,和麻烦给我们。不过细细掂量掂量,它带给我们的利,远远超过它带给我们的弊。我们会让它一直跟随我们,直到某一天我们无法再照料它为止。


秋收插曲: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地里的萝卜、白菜还没到收的时间,天气就变了。在全家抓紧最后的时间打理秋天的落叶时,我问先生是否同时也把地里的菜也收了?他的回答是不用,理由是下来的天气和以前的差别不大,菜是能抗的住的。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我也就信了,因为我也希望它们能够在地里多呆些日子,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保鲜时间。第二天,天气极冷,我又担心起菜来,又问了他,回答仍是没问题。天开始下起雪来,我的不安加剧,让先生查查天气预报,保证天气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会影响我们的菜。他的回答雪一会就会过去,而且最低气温和前几天仍是一样,我们的菜不会有问题。对于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我也就又信了。可我心里还是一个劲地打鼓,看着满天漂落的雪花,我真希望天气能够像先生说的那样,一会就雪停日出。偏巧这时我无意中听到我的iPad响了一声,从声音判断出,那是天气预警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是一条下雪的警报。此消息让我开始警惕,我打开了iPad用自己的眼睛看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雪要下到8英寸,而且接下来半个月的天气都很冷,晚上温度都低于零度,最低将要掉到华氏16度。这难道就是先生所说的差不多吗?对于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我太了解了,他的本性又来了,他这是在敷衍,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磨叽就磨叽。真是本性难移呀!


外面鹅毛大雪,我穿戴上雨衣,运动鞋,手套奔向菜地,在风雪交加中抢救就要被大雪掩埋的白菜、萝卜。天近黄昏,抢救行动完成。白菜、萝卜安然地躺进了家中的车库,而我手冻的发僵,脚下的鞋子一直湿到袜子直到脚丫子。这时的我更加坚定了在抢收时的赌咒发誓:他要敢吃我今天收的菜,我就把他的牙掰了!

清早起来,屋外白茫茫一片,一尺多深的大雪把明尼苏达带进了冬季,我们那辛苦一年的菜地也在大雪的暖被中,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2020年10月初写于美国家中,修改于10月末

回家的路

2020新年当天,我独自一人乘飞机前往北京,去探望居住在那里的亲人。亲人相见,故土回归,难免不在自己的内心掀起阵阵波澜。这些感受对我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己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这一切终将会趋于平静。想到此,百感交集的我也就坦然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静,随着春节的临近,忙年开始了。可忽然一天,在与美国的先生、儿子进行照例的每天视频通话时,两位向我报告了关于中国出现了与十多年前发生在北京各地的非典病毒相似的疫情,并告诫此次疫情有可能比上一次的还要严重、猛烈,极有可能还会封城,并希望我能早做回来的打算,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此消息并没引起我的足够重视,自己回国还不到一个月,思乡之情尚未了却,眼看着春节就在眼前,怎么能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丢下朝思暮想的亲人而一走了之呢。半信半疑的我不以为然地打发了远在美国的父子俩,希望仍能按原计划等到春暖花开时再离去,内心寻思方好利用这段时间慰籍一下萦绕在自己心头那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

可没想到,没有几天消息成为了事实。国内:武汉开始全部戒严,全国其它地区也有不同程度的限制。自己探亲所在的地方,院内走动须戴口罩,同时,单位家属院通往院外的大门被封锁,正门更加被严格把守。院内所有的人,无论家属还是工作人员一律不许随意出入,如有需要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走正门,还需持有行政部门签署的通行证。国外:美国领先开始撤侨,并宣布断航即将开始。其它一些国家蠢蠢欲动,开始效仿美国,宣布与中国划清界限,对中国进行限制。同时,在中国的一些海外人士,纷纷争前恐后逃离中国,就连回国探亲的华侨、留学生们,也丢下即将到来的阖家团聚的春节而不顾,加入到逃离中国的行列。顷刻之间,中国似乎变成了避之不及的地狱,人们争先恐后希望离开中国,飞往国外的飞机倏忽爆满。看到这一切,自己的心未免不动。不过动心的主要原因并不在呆在国内是否有危险,而是担心如真像新闻报道的那样,美国和中国断了航,到时候自己可怎么回美国的家呢?若立马走,虽说自己有美国航空公司的机票,可需要改签,改签能否成功?再说马上走,旅途能安全吗?再有自己还没和老母亲呆够,岁月无情,眼里的老人一天天的老去,我们又天各一方,等到下次再见不知又会是何年何月?就在我在走与留之间徘徊不定时,美航果然断掉了。听到这一消息,自己如释重负,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庆幸自己再不需在走和留的问题上伤神,再不用一想到走就黯然销魂,再不会在夜晚被离别的梦境搅扰的彻夜不眠。踏下心来,安静地与老母亲好好呆上一段日子,这不正是自己的心愿,不也正是老人家的期盼嘛!

可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平静,我每天差不多都是在疫情的纷扰下过活。电视、广播还是网络,只有打开无一不在报道和疫情有关的内容。人们谈的是疫情,说的是疫情,微信群里的短信、帖子也都是与病毒疫情有关的信息。什么病毒的根源,病毒的传播,多少人感染,多少人死去,哪些地方疫情有发生,哪些地方在爆发,怎样防范,如果应对,该吃什么,怎样锻炼,什么药有用,什么法子可行,怎样判断,什么症状,等等、等等… …,层出不穷。这些内容,有客观的,有造谣的,有正面的,有反面的,有积极的,有消极的,有真的,有假的,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 …。还有每天疫情的实时跟踪报道更是无时不在,无人不晓,整个中国都笼罩在疫情的阴霾之下。

还有那身处疫情重灾区的同学在微信群里不停地做着现场报道,更使人惶惶不可终日,心惊胆战。更让人所料不及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毒的扩散,中国不仅是危险之地,竟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武汉成了全世界众怒之地,外界舆论的讨伐、谴责之声不绝于耳。美国的亲朋好友纷纷向我发出了快点回来的呼唤,可我的处境如同骑在老虎背上,骑着下来都不行。骑着,有可能被病毒侵扰,下来回家,又很有可能被病毒护送。好好的一次探亲就这样变成了骑虎难下,呆走都不合适。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先在虎背上趴着,静观其变。虽说趴着也存有危险,可我不动,估计老虎也吃不着我。那时的我真希望病毒能够尽快消失殆尽,我也就不用担惊受怕,到时可以从容回家。

还好大自然并不理会人类所经受的这一切,它们仍然按照自己的轨迹行事。“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最先绽开的榆叶梅,使院内到处充满着红的,粉红的,深红的,粉白的多彩画面。于此同时,迎春花那油菜花般的鲜艳黄色,如同油彩一样涂抹在了大地上。接着杏花开了,裹满枝头的杏花,使人产生一种大雪刚刚光顾了的错觉。紧接着柳树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吐出了新芽,扶风摆动下的它们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团绿雾漂浮在空中。再后来各种的桃花竞相开放。让人赏心悦目的碧桃,开着红花,粉花,大花,小花,来到了眼前。那散发着诱人光彩的如同少女脸颊般的花朵不仅吸引来了嗡嗡作响的蜜蜂,更让我流连忘返。我看着嗅着,心潮澎湃,真恨不得将自己融化其中。紧接着滋润人们心田的毛桃,油桃也不甘示弱,开着它们那不显山,不露水,不争艳的小粉花,小白花登场了。它们暗香游动,沁人肺腑,树下的我,被那无数花朵点缀着的蔚蓝色的画卷萦绕着,竟忘掉了自己身在何处,人在何方。末了院里的各种花草树木藤蔓枝条通通都换上了新颜。苹果、李子,山楂,桑榆,海棠,锦带,鸢尾,牡丹,芍药,月季,玫瑰,等等竞相向人们展示它们的风采,它们有红,有蓝,有白,有黄… …真个色彩斑斓,姿态万方,一片富丽妖娆。春天来了!春天到了!春天给人们带来了美丽,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我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一天天游渡,一时间所有的忧郁、忧愁、恐慌、恐惧都被荡涤了。

随着春风一天天的吹拂,中国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万众一心与疫情搏斗。各区各地施行戒严,对重灾区的湖北武汉,倾全国之力,给予援助。在全国各地的共同努力下,很快武汉医院不足,医生不足的困境得到了解决。于此同时在专家们的指导下,全国上下对病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采取了许多积极有效的防范措施,阻止了病毒的扩散。感染病人在减少,疫情逐渐得到了控制。我呆的院里已不再需要戴口罩了,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轻松。眼看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面,我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没想到就在我对回家充满希望之时,疫情却在国外蔓延开来。先是意大利,西班牙这两个欧洲旅游大国告急,接着美国疫情成突飞猛进之势,竟然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攀升为世界老大。看来美国在世界当老大当惯了,在任何方面都不愿输给他人。原以为踏踏实实和老母亲呆过一段时间,疫情也就差不多能过去了,届时美国与中国的航线也该到了复航的时间,我便可以从容回家了。可怎么盼着盼着,没想到把中国这边的疫情之火盼得灭的差不多了,美国那边却燃了起来,而且是火焰熊熊,势不可挡。最担心的旅途安全问题,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糟了。我该怎么办?在这种局势下,我只好把要走的心收了起来,接着趴,好待机行事。可我心里非常清楚,美国完全不可能像中国那样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不过自己的内心还存有着一种幻想,希望能够有什么奇迹发生。这种不变应万变,只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又该如何呢?

此时国内的朋友纷纷发来了关切的问候,都以为我还在美国。岂不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是和他们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在此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向我的朋友们,无论是美国的还是中国的,都道声谢!谢谢你们在危难关头对我的关怀,对我的问候和惦念。在我按兵不动的这段时间里,国内的局势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虽说我所住的院子还是不能够随便出入,防范措施也一点没有放松,可院中这个小世界的生活却可以说是无拘无束。单位给每一个人都进行了核糖核酸检测,无一人感染。院内的服务社,为人们提供着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须品,这样不出院门,生活也不大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为解决人们的理发问题,院内还特意组织了业余理发师帮人们理发,这让我有一种回到小时候学雷锋时代的感觉。我顺理成章的成了这场学雷锋活动的受益者。不过打这之后,我每天出门都希望太阳高照,这样我就可以有理由戴遮阳帽,为的是不引起遇见我的人看到我的发型而对我的性别产生怀疑。(顺便说一下,到如今过去快三个多月了,我才敢重新像从前那样不带帽子从容地出现在他人面前。)

天气变暖,我的身影频繁地出现在了院子之中(戴着帽子,无论有太阳还是无太阳,也无论是白天还是傍晚)。认识的人多了,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人也就自然熟了起来,之前见面只是打个招呼,逐渐成为了短暂的攀谈。慢慢地院里的人都也知道我被卡在了国内,不过他们并不为我难过,反而说这样更好,呆在国内要比呆在美国更安全。可我心明白,美国的家与左邻右舍都不挨,自己又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如果就在自家的领域范围内活动,说不好比呆在国内还要更安全呢。关键是怎样才能到了家?一想到这,自己就泄露了气。这一万多公里的距离,自己可怎么个完成法?乘飞机不可避免要与旅客接触,可怎样保证旅客都是安全的?还有飞机的封闭空间病毒最容易传播,自己需要怎样的防备?真羡慕开得起自己专机的人呀!再有机场可是人群密集的地方,南来的,北往的,什么人没有?况且旅行的时间也不短,旅途中不可能做到不吃不喝,发生内急在所难免。这些都该怎样办?更要命的是美国和中国都断了航了,自己到哪里去找飞机呢?一想到这些,自己就头疼不已,不如先不想,等复航的时间到了,再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决定,现在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等等再看吧。

之后我把关心的重点移到了美国方面,可每天听到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最可气的是美国总统让人无法忍受,对病毒的严重性一点都不重视,公共场合不戴口罩,整天满嘴胡说八道,撒谎,竟然可笑到教唆人们喝消毒药水来防治病毒。眼看美国在他的诱导下,一天天地走向黑暗。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天天在急速上升,十万,百万关口,被一个个突破,一个个无辜的生命被夺走。可美国政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迫于经济下滑的压力,政治利益的考量,以及总统大选的影响,白宫要开始放松原本就不怎么严格的防控措施。生意要回原,饭馆,咖啡馆要复开,一切都要回复到从前。这一连串的负面消息及行为,让我感觉我所期盼的复航希望越来越渺茫,疫情也将会更加迅速蔓延,所等待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一切都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断言是正确的:美国永远不会像中国一样把疫情控制好。

我的幻想彻底被打破,如果再这样等待下去,等到的将会是更大的灾难。还有眼看半年的签证有效期就要到了,虽说可以申请延期,暂时不走,可如果疫情拖上三年五载,自己就这样弃家呆下去?生活在美国的先生、儿子,怎么办?虽说他们一贯都非常理解自己,对自己的决定从不抱怨,但这不说明他们不需要自己。我不能把他们的好,心安理得来接受。(在此对他们的一贯理解、忍耐、支持,由衷地感谢、感激!)我不能一直置他们而不顾,终究我的家是在美国,那里有我的生活,最终我还是要回去的呀!为避免被病毒感染上,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痛苦,我已经离家近半年了,已经做了我所能做到的,可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能掌控的,如果病毒永远控制不了,我难不成永远就这样呆下去?显然这是不现实的,不管怎么说,我得回家呀!怎么办?只能面对现实。现实是我所期盼的相安无事绝对安全的时候远不能来了,那么就得在糟糕的情况下,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现在美国还没有对防控完全厌倦,重新恢复还没有实施,疫情控制相对稳定,我要赶紧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原来的策略需要改变,不能再趴着等了,该考虑回家了。

家是非回不可,路途中的安全又不可能完全保障,那么我就得做好有可能被传染上的思想准备。是否被染,一方面取决于自己,一方面还要靠老天的保佑。对于我来说,我会要求自己做到万无一失,我也确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绝不是自我标榜,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讲究卫生,重视科学,非常有逻辑思维,也有常识的人。至于成功不成功,一半还要靠运气。既然决心已定,就听天由命吧!但我必须保证,如果我不幸染上,我一定不能传染给我的家人。我知道自我隔离的必要性,这点我确信我是可以做到的,而且也是有条件做得到。我们在美国有两栋房子,相隔不远,虽说新房买了几年了,可家里没有添丁增口,因而一直没有正式启用,这回该派上用场了。

下来就是航班问题。美航和中国断航已经好几个月了,也早已过了复航时间,介于疫情及中美关系的不正常,何时复航还很难说,庆幸的是经过网上查询得知,中国航空和美国还保有一星期都只一班的三条航线,不过都不直飞我所在的城市。为减少中转次数,选择从北京出发将是最合理的。北京起飞的航班是直飞美国加州洛杉矶,到达时间是在中午。如果不在洛杉矶停留,就只能坐下午或晚上的航班。考虑中途停留,感染病毒的机会则会增加,明智的是当天就走。不知可有如愿的飞机?经先生的查询,只有一家小公司的航班符合要求,不过时间是在午夜。虽说飞机小了一点,起飞的时间又晚,机场等待的时间会很长,但可勉去在洛杉矶停留一晚上带来的麻烦和危险。权衡利弊,决定坐这家小公司的小飞机。

航班确定,就着手买票。打电话联系中国航空公司的美国部门,回答是,中国来美国的旅客不多,随时买票都有。真是个好消息!这样取消了我们原本买头等舱的念头。为确保旅途的安全,考虑到头等舱空间大,也许较一般的座位要安全些,现在既然飞机不满员,也就没必要花这冤枉钱,搞不好还可以一路上躺着回家呢。这可不是想得美,自己之前就又过类似的经历。但也不要认为我省钱了,就这样一张普通单程票,花掉了差不多平时买十张往返机票的钱。要知道,这种关头钱已经不是第一要素要考虑的,如果拿钱能百分百地买到安全,这钱也是值得花的。

好消息的同时还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在这特殊情况下,中国仅剩存的飞美国航线是按月制定的。这个月是这样的,下个月指不定会是怎样,也许时间有变动,也可能航线有变动,更要命的是还有随时航班取消的可能,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在留给一定时间让我准备的同时,又能让已制定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先生为我买了当月三十一日的飞机。这样可以避免买隔月票所可能引起的一些不定因素的影响。

中国这段定了,先生马上开始落实美国一段,可就在最后一步交钱时,网不工作了,无论怎样试,都无法完成交款,无奈中的先生只好作罢。后经网上查询得知,原来要买的这天飞往我城市的飞机,因卖出的票数太少,没达到航空公司最低起飞要求,被临时取消了。其它的航空公司没有,唯一的一家又取消了,这可怎么办?买好的票要改就是一星期的时间。往前改,自己已经来不及了,往后就又到了下一个月,其时间表还没出来。电话打到航空公司,对于这种特殊时期下,下个月的航班他们什么都无法保证。为了确保我能回到美国,手中这张到美国的票我是不能放弃的,因为中航空公司的人说了,下个月能否申请到美国的飞行许可还是个未知数。看来我不得不考虑在洛杉矶停留一个晚上了,这是我最不希望的,那样被病毒感染到的危险无疑就又增加了一份。有人会说,可以让家人开车去洛杉矶接呀。这个我也想过,如果没有疫情,又不介意两天的开车行程,这种方法是可以行得通的,就当旅游了。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一路上在一个车里坐着,万一我感染上了病毒,怎么能保证不传给家人。半路再住一晚上的旅馆,那不就更危险了吗?此路不通。我做了在洛杉矶停留一晚的最坏的打算,先生、儿子又开始忙着帮着找旅馆。我的心情更加沉重,现在不单单要考虑飞机上的防范措施,还要考虑旅馆这一关。我的失眠又开始了。

事已至此,是时候把我要走的消息正式告诉给母亲了。虽说我走是迟早的事,老人家心里也明白,可一旦我真得要走了,老母亲还是不由自主地伤心了起来。她的伤心主要在下回还能啥时见上,至于我将要面临的险境她却不怎么在意。在她看来,我身体好,病毒不会对我怎么样。难道还需向她解释明白吗?让她为我担惊受怕吗?不用了,老人家已经够苦够伤心的了。同样,走的决定告知了弟弟,他劝我最好还是等疫情平稳些时再走,没必要非在这时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把。当我阐述了我对疫情的看法后,他也觉得形势不容乐观,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我的计划来,便随即帮我准备旅途安全的一切所需了。

先生和儿子帮我联系旅馆的同时,无时不在关注航班的新动向。终于晚一星期的从洛杉矶到我家的飞机有了,而且时间比以前还提前了几小时,这样对我来说更好,我在洛杉矶就不用等到半夜了。当然这趟飞机和前面的一样,如果乘客不够,还是会取消的。不过我有可能不用在洛杉矶住了,这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可我还不能马上买这张票,我必须确定中航六月份来美国的飞机还继续存在才行。这样在中航没有正式宣布六月份的航班之前,我必需得做好五月底或六月初走的两手准备。

真是不到最后一分钟见不到分晓,就在我差不多都做好了五月底走,并在洛杉矶停留一晚上的准备时,中航六月份飞美国航班的时间表终于出炉了。航班没有取消,时间仍和五月份的一样。我们赶紧把国内的机票改成了六月七号的,取消了洛杉矶旅馆的预定,同时一刻也不耽误地把洛杉矶到明尼苏达州我市的“明尼阿波利斯”这段机票也订了,并求老天保佑这趟飞机不要再像前面那班一样被取消了。机票落实了,心也随之稳了许多,自己将下来的精力都投入到路途所需的防护用品之上。在弟弟的帮助下,口罩,护目镜,一次性手套,消毒纸巾,消毒液,还有防护服都准备齐整了。为顺利出关,我的iPad上装了能够反映北京地区人口是否感染病毒的健康卡的软件,又在所住的单位开了做过病毒检查阴性的证明,以防万一我的iPad不能正常工作。最后就只剩下等到了日子出发了。

就在自己觉得一切都万无一失时,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市,也就是自家所在的城市出事了,一白人警察在执法时用膝盖把一黑人给压憋死了。此行为在美国甚至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事发当地,引起了大规模的反种族歧视的抗议游行。游行导致成暴乱,商店被砸,被抢,警察局被烧。听着新闻,看着暴乱的画面,我一时间傻了眼,这是怎么了?这难道还是我熟悉的家吗?疫情还在不断蔓延,暴动又来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心情如雪上加霜。下来暴乱事态发展到了动用国民警卫队的地步,城市实行宵禁。看来行进的道路上布满了艰难险阻,自己硬着头皮都得闯了。不过有一样还值得庆幸,虽说机票由于航班取消被迫改晚了一星期,若按原来的时间走的话,半夜到的我将正赶上全市宵禁,还真不知到了机场后的我该如何回到家呢。

在我暗自对躲过宵禁感到幸运时,不料,又一坏消息来了。美国这个第一个和中国断航的国家,迫于经济压力,突然开始想复航了,可中方介于美国疫情的严重形势,没有答应。美国恼羞成怒,扬言如果中方不同意他们的复航要求,就将阻止中国飞往美国的所有航班。这一消息无疑在中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对于我这个游离在外的人来说更是冲击不小。中美双方进行着实力较量的谈判,双方剑拔弩张,美方掂量着宣布,制裁将于六月中旬开始施行,这意味着要是我的机票再晚一星期的话,我就真成了有家回不去了。在这严峻的时刻,我手上竟然握得是中美之间最后一趟飞机的机票,实感幸运。

离开的时间到了,我告别了母亲,带着回家的行李、准备好的防护用品、旅途中吃的食品、提前开好的通行证,迈出了几乎半年没迈出半步的院门。我坐上了弟弟送我的车,来到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临下车前我戴上了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口罩是我特选的一款,它的优点是戴着不憋气,因为它的造型比较独特,不是常见的那种一平面糊在脸上,而是中间有一定的空间,很立体,戴起来有点像猪嘴往前拱着。再就它的带子是可以戴在脑瓜顶上的,不像那种非得戴在耳朵上,勒的我耳朵生痛。至于防护镜,防护服我并没有穿戴上。通过近些日子对疫情的跟踪,我已经对中国的疫情形势感到非常的乐观,连续多日无本地感染者的消息,使我对中国境内的病毒传播不再恐惧。我告别了弟弟,独自一人走进了机场大厅。

大厅内的人没有我想象中的稀疏,来往人流随处可见。人们都戴着口罩,入口处机场人员用新式体温计,在离旅客脑门差不多一两厘米处量着每位进入旅客的体温,控制进入流量,以确保安全距离。通过后的我寻找到了中国民航的换票处,快步加入到了排队的队伍中。排队时我有意和前面保持距离,可身后的那几位我就管不着了。队伍往前一挪她们就会赶上来和我紧贴着,让我无可奈何。要说这一家应该是非常小心之人,被送妇人面上戴有两个口罩,白色的在里,蓝色的在外,她告诉她的姐妹们,为路途安全,她把纸尿裤都穿上了。别觉得我好事,偷听他人的谈话,实在是她们逼的太近,不听都不由我。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防范的如此周到,为什么不懂得安全距离?最后我想通了,这兴许是一种自然习惯。有些人无论干什么事都争先恐后,尤其是排队总喜欢往前面挤,一来二去便成了习惯,习惯也就成为了自然。现在她们正在无意中做着习惯了的自然的事情,即便所做之事毫无意义。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把头扭开,避免面对面的空气接触。

还好时间不长,队伍就轮到了我。我把护照交给工作人员,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在计算机上鼓捣了半天也未能找到我的信息。接着他要我的家庭住址和一些个人信息,我按着要求一一告知,有的还写了下来,可他还是找不到。我有些慌,他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掏走了,如果再不行,我可就什么都提供不了了。票是先生和儿子在网上给买的,怎么个过程我一窍不通,万一需要这方面的信息,我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去问他们。可我没有手机,联系只能通过手中iPad里的微信,之前自己试来着,因无法满足机场的免费Wi-Fi需要提供手机号的要求,没弄成。这会若真需要联系,我可怎么个联系法呀!若真卡在这回不了家,可就太冤了!早知如此,我就该自己处理买票这些事情了,我真有些悔不当初。可想想以前这些事,自己也是从来不带问津的,也没出过错呀。紧要关头越怕出事越来事。下来我又主动提供了些自己认为会有用的一些信息给服务我的人,可他没有理睬我。之后他喊来了他的邻居,俩人一起又鼓捣了半天,还是无果。邻居坐回去忙自己前面的客户了,负责我的人则拿起了电话,架势像是找上级或有经验的。不一会儿人来了,只见他拿着我的护照看了看,在计算机上刷了刷,又在键盘上敲了敲,票出来了,前后没用两分钟。来人走了,先前帮我忙乎的两个人侧身悄声嘀咕了起来,看样子是在交流什么,或许是在检讨之前他们什么地方没做对?我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了,票到手最是关键。我托运了随机走的行李,还了推车,之后脱去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又用消毒液消了一遍毒,取出随身携带的水瓶,喝光了里面的水,向安检处走去。

由于第一次坐中国的国际航班,对这里的航站楼不熟悉,在寻找安检入口时,被人指着坐了一段轻轨,还以为自己弄错了。到达了安检的入口处,这里每个人都被要求填写一张个人航班及各种联系信息的表格,估计是万一发现有病毒感染者,也好跟踪。过了安检来到登机口,一看那里好不热闹,不但登记口两边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就连边上的椅子上也都是人。一看到这样,自己就傻眼了,这一定是受美国断中国航班威胁的影响,人们都在抓紧最后的机会往回赶。我的心不由得沉重了起来,原指望的安全距离这下子可完了,被病毒感染的几率又高了。

飞机上是我的防范重点,为减少在高风险的封闭机舱内的感染危险,我在上飞机前尽量填满了肚子,并也腾空了肚子。我换上了一个N95新口罩,它的带子也是可以戴在头顶上的。鉴于之前戴手套的体验,时间长了双手泡在汗水里非常难忍,自己决定不戴了,改使用消毒液和消毒纸巾。关于防护服,自己决定也不穿了,中国的多日来无本土感染病例,让我对中国的这段旅行充满了信心。还有自己不可能在长达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当中做到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如果穿上防护服,一旦脱去,前面的防护效果就将前功尽弃。既然无法做到,就不费那个事了。

为减少呆着密封空间的时间和避免与其他旅客之间的拥挤,我几乎是等到所有的旅客都检票完了,才走去检票。检票处,有人查体温,通向飞机入口的通道处有人往旅客手上挤压消毒液水。我几乎是最后一位上的飞机,这样导致我在飞机过道上等了很长时间。只因机舱内的行李箱都已爆满,乘务员不得不搜遍整个机舱为我的行李寻找空位。最后这位尽职的小伙满头大汗的终于在头等舱的地方找到了一空位,要了我的座位号后帮我把行李放了上去,之后我才得以走向我的座位。

飞机里哄哄嚷嚷,几乎每个座位上都有人,这和先生他们给我买票时的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时靠近的座位是不让选的,为的是让旅客有一定的安全距离。现在可好,整个机舱几乎被挤满了,看来美国停飞中航的威胁真起作用了,人们都在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往回赶。原来的安全距离根本不予考虑了,我躺着坐飞机回家的期待终于也成为了泡影。随便提一句,美国的停航制裁没能实施,因为在最后时刻,中国同意了美国复航的要求。

飞机就要起飞了,我同排中间位置还没见有人来,好奇的我准备向坐在外面座位上的人打听。抬头细一打量,他像是个外国人,刚才进座时,记得他好像是用中文和我打招呼的,当时由于忙着坐下,对他的面相并没有太注意,再说他还戴着口罩。现在这么一看,深眼窝,双眼皮,口罩没遮住的上段鼻梁还挺高,无疑是个外国人。我不由自主就用英文问了起来,没想到这位外国友人非但没有用英文回答我,反而用非常流利的中文夸奖我说我的英文说的非常好。一听这话,我有些不自在,脸红了起来。这不是我听了表扬话不好意思了,而是内心觉得非常惭愧。自己明白如果他知道了我在国外闯荡了都快30年了,还说着这么一口拙劣的英文,他就不会这样认为了。我连忙向他坦白,自己的英文不好,并为之感到羞愧,于此同时我对他的中文表示了极为赞赏。这绝不是恭维,完全出于真心,因为我听得出,他的中文水平相比于我的英文,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我们的谈话继续,他说他在美国住北京的大使馆工作,已经有很多年了,他这是回家探亲,因为几个月前的美国撤侨,他的孩子和夫人都被撤了回去。他已经是几个月没和家人在一起了,非常急切和家人团聚。听后的我没想太多,就讲出了我的真实想法,认为这时回美国,或许还不太安全。可他并不这样认为,反而说美国人少,兴许更安全。我不敢苟同,原因是,人少是一优势,可架不住政府放任自流,科学就是科学,不是你总统唱什么高调就能唱好的。又一想他是一个正真的美国人,当然和我这个半路美国人对美国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这点我非常理解,因而心不由衷地点头敷衍了过去,之后我们之间的互动就不像开始时那样的顺畅了。其实对我来说,我是非常喜欢和美国人打交道的,和他们说起话来,不用藏着掖着,他们也都非常直率,有什么,说什么,打起交道非常容易。也许此时在我的下意识当中,认为他是个外交家,和平常意义上的美国人不一样,是带有官方意味的,我不能在他面前太率真地有什么说什么。之后,我就不再主动找他说话了。也许他觉察出我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也就不大吭气了。他毕竟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中国人的脾性他会很熟悉的。之后的旅途我们都客客气气,没有任何的深入交谈。要说我这个人是非常希望在旅途中能有人说话,这样时间会过的快一些。

飞机上没有像以前那样一上来就送给每人一块热乎乎的湿毛巾,让人们擦去面目上的旅途灰尘,而是改成了一人一张消毒纸巾。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送水送饮料,而是改为一人一瓶矿泉水。我打开了座位前的电视,可没有心情看;又从包里拿出书来读,也读不进去;又换iPad想写点什么,脑子集中不起来。干脆什么都不干了,睡觉!可睡不着。不是不困,是脑子静不下来。多日来旅行前的准备的熬煎,离开亲人的苦楚,路途安全的担忧,统统搅得我不得安宁。现终于消停了,可脑子还是停不下来。不睡就强迫自己睡,闭上眼睛,头靠着椅背上,随着飞机的轰鸣、颠簸,自己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消磨着时间。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从包里掏出来一份自己出发前准备的有饼、鸡蛋、黄瓜、苹果、梨组成的晚餐,在别人还没有开饭之前就先结束了战斗,目的是错开就餐时间,以减少没有口罩时的风险。无疑,吃饭前我是进行过双手消毒的。我接受了服务人员提供的瓶装水,拒绝了供给的餐饮。我从来都不吃飞机上的东西,它们使我吃后会恶心。就这样,一路上吃着自己准备的食品;与别人错开吃饭的时间;几乎没和外人说过话,当然去厕所时不得不打扰一下同座位的那位美国大使馆的老外,说声“对不起”、“谢谢”;按照专家建议的3、4个小时换一次口罩;尽量不去抓摸所及之物,不得不抓时,也是抓后马上消毒;小心翼翼,谨谨慎慎,我到了美国。开始自己以为这一路上自己的防范措施做得很完美,可以说天衣无缝,可仔细一回顾,发现自己在吃喝完毕后,忘记应该把暴露在空气中的嘴巴先消毒一下再把口罩戴上。这也许是一个隐患。奥!我已经竭尽全力去做了,如果还不行,那就是命了。命该如此,也就别强求了,只好随它去了。

飞机落地前,为进关时少惹麻烦,我扔掉了包里所有吃的东西,其中也包括没吃完的茶鸡蛋。它们是我特意煮的,是我旅途中唯一的蛋白来源,目的是为提高自身免疫力,并使身体产生能够产生战胜病毒的抗体(这是网上看专家视频时学到的知识)。东西不多,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到如今还让我耿耿于怀,因为它们是老母亲辛辛苦苦养的鸡下的,是母亲的辛苦,是她的一片心意,是她的一腔母爱,是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美国进关,与往常没太大差别,就是在验过护照出来时,发了张纸,被告知是关于如何自我隔离的。当时没时间看,到家后又怕上面粘有病毒,被一股脑地随着弃物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最终也没能看上一眼。在就,两段旅途坐的航空公司不同,行李不联运,不得不在洛杉矶提取,没想到走出机场时被要求出示行李票验证,这在以前美国机场中从未遇见过。自己一直以为也许因美国人的素质高?不会发生行李被盗、被换、被拿错之事,所以行李提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现在看来我错了。还要一点,自己非常幸运,在出关的最后环节又被分配到了另类,所有携带物品都被x光机扫了一遍,以验证没带任何违禁品。

走出机场,差不多是中午的一点多钟,随后我就去找飞往明州飞机的航站楼了。还好,不远,步行就到了。时间还早,换票处没人,自己坐在那里仅有的几张椅子上等候。条状的大厅里还有几家别的航空公司,大厅的外面就是街道,那里来往的车辆轰轰隆隆,让人无一刻安宁。自己在心里暗想,多亏这家小航空公司把时间调到了傍晚,如果是在半夜,这么长的时间等在这里可怎么过呢?

不久等待处来了位不戴口罩的人,这人我记得,是和我坐同架飞机来美的。在来的飞机上他就不戴口罩来回串,使我非常反感。这会他又不戴口罩坐到我的旁边,一气之下,我抬起屁股推着行李,到远离他的换票柜台处消磨时间去了。换票处终于来人了,无疑我是第一个被服务的对象。托运完行李,拿着机票,我径直走向二层的候机楼。

候机厅里的旅客不是很多,但看得出他们中的多数对病毒防护都不怎么在意。脸上的口罩五花八门,有一次性的,有厚的,有薄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白的,有黑的,还有花的,却很少看到建议的带出气装置的N95。更好玩的是,有人干脆把花方头巾一对折绑在脑后当口罩戴着,倒也好看,花花绿绿,很是别致。我心里不得不暗自佩服美国人对个性展现的追求。其戴法更让人觉得可笑。有漏鼻子的,有漏嘴的,更奇特的是鼻子嘴巴全都露,戴在下巴上。我真怀疑他们到底明不明白为什么要戴口罩?口罩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如果口罩都戴的像他们这样,鼻子,嘴巴,下巴都漏着,那还费这个劲干嘛?可与那些连口罩都懒得戴的人一比,这些人还算好的。只见那没戴口罩的,一个个气宇轩昂,好像眼下的疫情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表现的就像自己是传说中的神物,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他们可知道他们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儿戏!这难道就是他们的所谓自由?如果自由到了生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意义谈自由!也许这正是他们追求的自由,完全的自由,彻底的自由。可不是,身体都没了,灵魂不就可以到处自由飘荡,自由彻底了吗!这可真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这些人恐怕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除非自己躺进去。即使这样,我想他们也不会落泪的,因为再没有机会留给他们落泪了。

经过安检来到了登记口,到此我的旅途就剩下最后一关没闯了。只要坐上飞机,坐够三个小时,我就解放了,我就解脱了!几个月的煎熬就将过去,好期盼呀!我独自坐在登机口的一个角落,最大可能和其他旅客之间保持距离。如果有人靠近,我就另选去处。实在躲不开,就离开不坐,宁可站着。即将的航程,将是我回家之路重点防护的一段。机舱封闭的空间,美国人的狂妄自大,不戴口罩的态度,还有美国疫情的现状,都让我对这段旅程感到忧心忡忡。在登机前一刻,我全副武装起自己,除了口罩,防护服,防护眼镜也都穿戴上了。与其他旅客相比,我的装扮显然出众,别具一格,就像电影上出现的那些到了核污染或伊布拉环境里的人。防护服从头到脚一身白色,就如一头从雪堆里钻出来的狗熊,笨拙又显眼。一直套到脚底的裤子,让我走起路来感觉不到深浅。我走进机舱,乘务员们以他们惯有的微笑向我问候,不过明显看得出她们的眼睛比正常时睁得要大。防护服里的我对自己的装扮也有些不自在,但主要不是身体的不适应,而是觉得别人会认为自己小题大做,故弄玄虚,不过自己还是非常从容地用笑脸回报了她们的问候(恐怕她们没法看见我可爱的笑容)。在走向自己座位的这段距离里,自己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向自己行着注目礼。现在想来这都是自己心理的毛病,其实没人关注我,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当时就想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我的目标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不受感染。如果为了一时的面子好看,不好好防护,被病毒感染到,那可太不值了。再说,我的全身都被裹住,除了一对露在外面的眼睛,还有防护镜隔着,谁能看清我?就是看清了,谁又能知道我是谁?只要我坚持到飞机落地人一散,谁还记得我是谁,真无需庸人自扰。想到这些,我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在我边上的是位把口罩戴在下巴上,看上去有点墨西哥人模样的年轻人。我压了压口罩鼻梁两侧的铁制品,让口罩更严实帖在自己的脸上,又往下拉了拉防护服上的帽子,让它遮掩住防护镜没盖住的额头部分。我已经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3个多小时的飞行期间什么都不干,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读不看,静等到家。

起飞的时间到了,可飞机只管一个劲地轰隆,就是不往起来飞。广播响了,乘务员在广播,我只听明白了一点,再过十到二十分就可起飞了。飞机的轰隆声愈加嘈杂,一天一夜没睡觉的我不知不觉迷糊起来。等我灵醒了一看,怎么飞机还在地上,一看时间比乘务员所说的十到二十分过去了已经不止三、四倍了。我环视了一下周边的旅客,个个都在低头忙着,没有一个介意飞机还不起飞。边上的年轻人还在玩手机,不过口罩不再戴在下巴上了,已变成挂在一只耳朵上悠荡了。

飞机上开始了服务,这在我以往的飞行经历中从来没有过的。看来,飞机一时半会是起不了飞了。全副武装的我,突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口渴,可我拒绝了乘务员的供给,我不希望喝水导致的一些必然麻烦的发生。肚子提意见,我也不加理会,出于与不喝水相同的原因。让我最不能容忍的是我的防护镜,它太不合适了,镜腿压的我耳朵阵阵作痛,我不得不用手提起眼镜腿,让耳朵休息一会。可这样还是不行,我又把手垫在耳朵上,以此减少眼镜腿对耳朵的压力。乘务员,飞行员轮换着给出广播,说着预计起飞的时间,可没有一次预计对了。我忍无可忍,叫住了服务饮料的乘务员,她向我解释了一通,可我没听明白。飞行员,乘务员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我的耳朵痛痛,我的嘴巴渴渴,我的肚子饥饥,我如坐针毡。我唯一期盼的事,就是快点起飞,那样这一切的不适就会一点点地缩短,就会有盼头。可飞机就是不起飞,防护镜不能摘,唯恐前功尽弃。嘴不能喝,胃不能填,随后又添了一样内急不好去。人家度日如年,我是度秒如年呀!

飞机终于起飞了,此时已差不多到了该降落的时间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的延误呀!飞机在空中翱翔,我一分分的盼,一秒秒的等,等着飞机落地,盼着自己到家。我看到了漆黑的天空,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我终于看到一片红色,以为那是我们城市的灯光,可结果我看到的是升起来的红月亮。最终飞行时间一分没少,我花了双倍的时间在飞机上,忍受着如上所述的各种困扰,飞机降落在了”明尼阿波利斯“机场上,我到家了。不过,到了我也没弄明白这差不多三个多小时的延误到底是为了什么。

出了机门,第一时间我就脱掉了防护服,连同那倒霉的防护镜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我来到行李传输带处,那里有三位全副武装的警察,枪支警棍缠了一腰。该给家里报平安了,我打开了iPad,镜头中儿子的形象出现了。怎么这个时候他还在家里?经过交谈得知,原来先生害怕我旅途劳累,深更半夜开不了车,把原来计划好的父子俩开两辆车接我,然后我独自驾车回归,变成了直接坐他的车一起回家。这一计划较先前的要冒险很多。先生已在来的路上,儿子却在床上,由此可见关键时刻是谁能靠得住。

看见了我们的车,看见了先生。我加了层口罩,也让先生加了层上去。先生坐前,我坐后,俩人一起往家奔。看着先生的背影,我第一念头就是等我隔离期满,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帮他理发。他看上去已经像电影《烈火中永生》中的华子良了。

蛙声池塘月,屋影灯光路。看见家了,家到了,到家了。阔别差不多半年之久的家,在发着光的路灯下向我敞开了它的大门。先生帮我把行李从车子上拿下,放在车库里晾开。我们隔着距离道了晚安,他驾车去我们的老家,我留在了新家。听着房后水塘的蛙声,看着池塘草丛中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光亮,我的自我居家隔离开始了。

题外话:解放了,14天的自我隔离终于平安过去了。本该午夜之后才能算满,可我已经等不及了,中午就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了花草树木之间。失去过自由的人,当自由再次来临时,会更加感觉到自由的可贵。徐风吹过脸颊,满眼熟悉且新鲜的绿茵茵的山坡湖泊在身边匆过,各种生命勃勃正发。忽眼前出现了一片布满黄色小野花的田野,停车驻步,用相机记录下这幸福的时刻。此时的心情,无需、无能言表,一切竟在此片中。让我用此相片结束这篇非常时期的文章吧,让我们共同期待光明重新回归的那天!

就在我刚离开北京没几天,北京又发现了本土感染者。文章完成时,北京已无本土感染确诊病例,不过新疆,东北又有新疫情发生,美国感染病人已经突破四百万。我本来不打算写这种不阳光的东西的,所以写的不顺,耗时比以往都长,中间还放弃过数回,也最不满意。可“世事无常”,自己自觉不自觉被抛向疫情的风口浪尖之上,被迫弄了回潮。记下自己人生中的这一亲身经历,用此提醒自己把握好拥有的每一天,珍惜过往一切美好的东西。

发稿时美国感染人数已超过六百万。中国已基本控制住了疫情,人们的生活已接近正常。


2020年6、7月写于美国家中,修改于8月。

童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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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说:桃花红,杏花白。可我脑海中的杏花为什么一直都跟桃花一样也是红的呢?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在我们院里看见的杏花就是红的,确切地说是粉红的,如同青春少女白里透红的脸颊。它不如桃花那样艳丽,也不同梨花那样清淡。这种恰到好处的不红不白,不争不抢正是它的本色。

离开了大院,就好像再没了机会看见杏花了。去今两年有幸我又看到了它们。记得去年离去时杏花开的正旺,白白的花朵像刚下过的雪,缠绕在枝头。今年,那枝头上的雪已融化成了指肚大小的果实。杏花,在人们还没真正意识到春天到来的时候,它就开始了探春,并用它那洁白的身躯向人们宣报:春天来了!杏花真是白的,和我们院里的不一样,这是我对杏花新的认识。即便是眼前的事实告诉我,可我仍然确信我小时候看见的我们大院里的杏花它就是红的。红的那样的朴实无华,红的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现实和记忆为什么不一样,我估计这和树的品种有关。

无论花的颜色如何,可它们结出的果实却是一样的。自花瓣慢慢退去,少了热烈只剩下了花托、花蕊杏树上便起了绿意。那是新出的叶芽。叶芽慢慢舒展长大,树的绿意更浓了,我便开始寻找杏子的踪迹。怎么还不见?母亲告诉我,花还没脱完裤子呢,等脱完了,杏子也就出来了。母亲的话,惹得我哈哈大笑。“脱裤子”,多么形象的比喻,我知道那是指花蕊的褪去,新生命的孕育。此后我就开始关注新生命的到来,看来还真不容易,连续几天不见端倪。

终于看见了,翠绿的像黄豆般大小的果子露了出来。那是新生命在探头,探向一个陌生崭新的世界。头探的越高,果肚越挺,终于挺成了指头肚大小的小青杏。舒展的绿叶,滚瓜溜圆、密密麻麻的小青杏子把个树包挤的满满腾腾,让人看后欲罢不能。嘴里的酸水、口水不停地涌起,几次蠢蠢欲动的心思,都因周围有人被压了下去。今得一机会,摘下两颗,握在了手中。

手中的青杏,让我似乎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半个多世纪之前。童年的我,一到这时口袋里每天满满的装的都是它。作为我的零食,我的欢乐,从它这么大小我就开始装,直装到它从小变大,从绿变红,从硬变到软,从酸变到香,从涩变到爽,从苦变到甜。一年一年,装载了整个童年,可怎么装都没装够过。

我把一颗放进了嘴里。头一口的脆如同过去,接下来的味道酸中带苦还有点点的涩。我不由地呛了一口,那是久违的味道,引起的口水进到了气管,产生后的必然结果。我只好暂停下来,让那味道淡下去,让我的呼吸平缓些。之后,我接着咬了第二口,真真的酸、苦、涩。那是童年的味道,是的,是童年的味道,可又觉得不完全是。说它是,它确实是。同样的大小,同样的青涩,同样的干脆,同样的清香。说它不是,它确实不是,因为尝它的嘴变了,感觉变了。那时的嘴只尝过世间甜的味道,那时的它什么味道都能接受,什么味道都不在乎,什么味道都是幸福的源泉,什么味道都是快乐的起因。现如今它已饱尝过世间几乎所有的酸甜苦辣,它变得敏感,敏感的已有些过敏。它具有了好恶,学会了斟辩滋味,懂得了五味杂陈。

外面的核还没长好,里面的仁显露了出来,纯白的,水灵的。我小心翼翼地啃完了剩余的部分,那里头参杂有略显硬的核的体质,是难与杏肉区分开来的味道。细腻、柔软、洁白的杏仁剩在了我的手中,我没有扔掉,细细打量后,就用手捏破把里面的汁液涂在了脸颊。我已没有了特定的位置去涂抹,它已不再是我美容的护肤品,因为我的脸颊不再有一到春天就会犯起的桃花癣。我之所以还这样做,只是为回顾那凉爽的滋润和滋润后留在皮肤上那紧绷绷的感觉。

我开始吃下一个,并不是因为味道如何放不下,而是希望能在回味中体会更多的过去。可我的牙已经不容许我这样继续做下去了,它们开始倒了,它们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承受得起我赋予给它们的重任了。我只好放弃,放弃那童年时的味道。

曾几何时,每天青杏不离口的我已经老的连两颗都无法完成了。可我想,即便今后会有那么一天,我再无法像今天这样去回顾这些味道,可溶于我脑海里血液中那童年的味道将永远不会改变,不会被忘记。我会时时想起它们,怀念它们,体味它们。它们也将会伴我至永远!

久违了,我童年的味道。我的零食,我的幸福,我的欢乐,我的回忆,我的陪伴,我的时光。

 

2020年春,写于北京青杏乍出时

拾荒者

经过差不多一周的调整,身体似乎从旅途的劳累,精神的紧张,时差的折磨中逐渐地恢复过来,与此同时多年坚持锻炼身体的惯例也恢复了。由于北京的气温比美国住家地方高出许多,因而每年冬季室内走步机上的锻炼,自然而然地就挪到了室外。

这天清晨,自己散步捎带着遛狗正在院子中进行着,偶遇一人怀抱着一大堆像是包装用过的纸壳在我前面费力地走着。那些纸壳很长也很多完全把那人的脸给挡住了,使我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不过能抱动那么大堆东西的人,肯定不会是上了年纪的。看着他步伐吃力,脚下还拖着一条包装使用的那种编织成像皮带宽窄薄厚的塑料带,着实让我为他捏把汗,生怕稍有不慎他的脚被带子给拌住,那肯定得摔个大马趴,再年轻的人也吃不消。还好,此状态并未持续多久,那人在前面放有垃圾桶拐角处的地方,把怀中的纸壳统统丢下了,原来他是在扔垃圾。这时的我终于可以把目光从那人的脚下移开,不用再担心他会被带子给拌倒了,有时间看看我溜的狗们是否还跟着我呢。

狗儿们还在,点点在我的脚边,不过般般还在后面很远处在画圈。它这两天一直这样,一出来散步就时不时地画圈,看来是有些出恭不畅。每看到这一情形,不可避免我又有些为它担心。担心归担心,可我也为他做不了什么。我接着还散我的步,脑子却始终没闲着。不用担心有人会被带子拌倒了,替狗发愁拉不出屎来也没用,可那堆刚被扔弃的纸壳却勾起了我的新思绪。

总共也就才恢复两天的散步,可每回都能遇到一个穿红衣服女人。虽说去年回国时我们在院里是见过的,可这次回北京,我们头回相遇是在晚上。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又是院子里的客,估计她也没想到我回来了,彼此虽有过交集,可谁都没打招呼就过去了。不过看的出,她不像我一路走来只为单纯的散步,她在走路经过垃圾桶时,都会去绕上一圈。二回散步走到她家的边上,只见装了满满纸壳和各种瓶瓶罐罐的一个机动四轮小卡车停在她家边上的运动场旁,而身着红颜色衣服的她正忙着和收废品的人在交涉。广从衣服和身段我便判断出了,她就是晚上绕垃圾桶转圈的那个人。这回她先开口了,问候了我,说我回来了。我回答了,说是回来了,同时问侯了她,说她忙着呢。

回到家中,我把所见之事说给般般奶奶听,般般奶奶一听就知道我说的是谁,告诉我那家人是她的老乡。两口子来自农村,为院里上班的女儿看孩子好些年了。男的老乡起先没事就在院里捡破烂,去年被院里招成临时工打扫院子了,每月有两千多块钱的进项,可捡破烂的行当他并没有丢弃,随时都有捡。还有,自打男老乡当上临时工后,捡破烂不单单都是男的事了,现在女老乡,也就是穿红衣服的女人,也开始不少捡了。般般奶奶还说农村的人可怜,不像城里的退休后,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拿,有钱花,他们在城里是靠捡破烂弄点子零花钱使。并说她两口子人很好,非常朴实,会过日子,啥都是好的,每回捡破烂时,见到垃圾桶里有狗能吃的也都捡回来给她,让她给点点、般般吃,是能过日子的主,能干并也辛苦可怜。

“这这么多的纸壳,如果让他们捡了去该是多好”,我心里寻思着。可我怎么能让她们知道呢?我不清楚。我和他们不熟,也不清楚他们的秉性,见面就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要是专门跑一趟去告诉他们,是非常唐突不妥的。可心里还是一个劲的想,真希望能像前两次那样不期而遇的见到她,也好顺便告知一声。可哪有那么巧的事,想碰就碰上了?只能随它去了。

我接着散我的步,思绪回到了般般的身上。绕过了部队的住处,那里的垃圾桶照样摆在路边,那是我此次回来,头回看到穿红衣,般般奶奶女老乡的地方。这会儿没有看到穿红色衣服的人,也没看到任何别的人。我接着往回走,来到了院内卫生院边的花园处。红颜色的衣服出现了,是在一辆黄色女式自行车上(后来得知自行车是捡破烂的收获之一)。我心里一喜,正是那位般般奶奶的女老乡。我们离的太远,她又骑着个车子,搭不上话。若高声喊,也不礼貌,又是做客的地方,那样做会失身份,何况就是告诉人家哪里有破烂,至于要那么大动干戈吗?眼看眼前的机会又要失去了,只能听之任之。忽见,自行车停了,红衣服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了。她把车靠在了路旁让人丢弃垃圾而树立的果皮箱边,就匆匆朝卫生院的方向走去。我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希望在她回到自行车时能到那,这样非常自然地就能搭上话,我也不显得那么热情,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到底我们是不熟吗。

我顾不得般般的再度画圈,度量着脚步的节奏,希望恰到好处地当她返回时,走到她的自行车处。我的度量非常准确,在我赶到那儿时,红衣女也回来了,不过这时的她手里多了一个半腰多高的纸壳箱。我们非常自然地彼此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就直奔主题,告诉她我在哪儿看见有纸壳。我使用“家属院”这个词来形容纸壳处垃圾桶的位置,那是我唯一想得出的形容纸壳出没的地方,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妥。“家属院”这个词只有有部队经验的人们才能理解的词,对于一个来自农村的人可该如何理解呢?我随后用身体语言加以补充,用手指向了那个方位。她有些理解了,向我确认说是不是那个“旮旯”处?奥!这个词太准确了,正是那个两面不通的地方。我向她做一肯定,她回应这就去看看,并说现在捡东西的人很多,有个老头也在捡。我告诉她,是我刚才经过时才看到人扔的,时间不长。她谢了我,说着骑起她的自行车就去了。

我转过身去看般般,看见它又在花园中的草地上开始画圈了。我的心开始怜悯起来,嘴里说着“可怜的般般”,话到一半,就听到“踢离哐啷”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转过身去,目光正好看见红衣女的车子正往下倒,同时看见她的身子与车子分开,倒向地面,她的一面脸颊朝着地面蹭去,那半人多高的纸壳箱子早已躺在稍远处的地上。我身子没动,只是声音过去。问她摔的怎样?有没有伤着?没等我的问候话说完,她就从地上爬起来了,嘴里一个劲的说“没事,没事”,同时用手扑抹着脸颊。我再次问“到底要不要紧”?回答还是“没事,没事”。这时她把手伸向那半人多高的纸壳箱,身边的自行车在她的照管下又重新站了起来,接着她趔趔趄趄地把纸壳箱歪歪斜斜往自行车身上装。

我看着不忍,让她不然把纸壳箱留下,我先帮她看着(我原是想说我帮她拎回去,可我到了没那么说),让她先骑车去看看那些纸壳还在没在?过后再来取这里的纸壳箱。她说“不用,没事”,说着人和纸壳箱子都去了。不过这回她没骑车,而是推着,纸壳箱用手拎着耷拉在车把前。我转过身来,不忍心看去。

接下来我的散步是在许多不安的情绪下进行的。她摔的怎样?蹭在地面上的脸颊出血了吗?别处还有没有伤着?还有那些纸壳还在吗?会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被那个老头捡走了?如果那样,可就太冤了,我的过失也就太大了。如果我没告诉她发现的那些纸壳,她就不会骑自行车摔了。这人摔了,东西再没了,我可不成了罪人了。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自己在外面的时间长些,也好能再看见她。我磨蹭地往家走,到了每个路口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可最终家门口到了,我也未能再看到她的身影。我不放心,没有直接进家,而是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她家边上的运动场边。打眼望去,没看到她的身影,有幸的是看见了那辆黄色的女式自行车,那后座上捆着一梱长长的纸壳,正是我看见的那种。

我的心多少有了些安慰,起码她的这趟没白跑,没白摔。可她人现在在哪儿呢?为什么没卸车?是不是先回家包扎去了?我没有再去追究。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厉害了,我的国!”这句话,我希望在这个国度里的每个人都厉害了!难道像红衣女这样的拾荒者,她们每一个人不就正是这样在一步步地往厉害里走吗?!

2020年元月7-8日写于北京

闲来又话狗

这次回来遇见的狗朋友仍是两位,不同的是上次的黑头变成了点点。般般依旧,只不过看上去比上次老了许多,原来浑身一体的咖啡色,由于嘴边上新长出的一圈花白的胡须,看上去多了些沧桑之感。黑头没再出现在院里,听说是被什么人领养去了。衷心希望它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

新朋友点点是个小姑娘。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个小媳妇,因为它已经做了三次妈妈了。我刚回来时,它正身怀六甲,沉重的身体使它看上去有些笨拙。因为身体的不方便,它很少随我出去散步,所以开始时对它的了解并不很多。

其实点点我以前在它的爸妈家是见过的,那时的它风华正茂,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它浑身通白,不含一根杂毛,绵羊皮似的卷毛把它的身体包裹的富富态态。一双圆眼睛,不但黑且大,比大个的圆葡萄还大,看上去水灵灵,晶莹又明亮,十分惹人喜爱。但由于那时和她的接触不多,对其性格习性都不了解,充其量就知道它是只漂亮的小狗,仅此而已。直到它这次生完孩子,能像般般一样随我正常散步后,我们才算有了真正的接触,因而对它的了解也慢慢多了起来。

点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它走起路来非常有特性。为了走的快一些,经常是四条腿蹦着往前。慢走时,后面的两条小短腿向外稍撇,小八字步迈的又急又快,很是有趣。尤其它那一根像猪尾巴似的小尾巴,经常是翘起来打个弯,垂在右胯边,就如蛮野小女孩梳了根小歪辫耷拉在肩膀头上一样,看上去非常有味。

不知何故,点点这次生的狗宝宝无一成活。看见它当时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还真为它担心了一阵,心想:”它什么时候才能从悲痛中挣扎出来呢?”看来我是咸吃萝卜淡操了心,没等我的悲伤过去呢,我们的小点点就恢复到了它小姑娘时的模样。它的不安没了,动作欢快了起来。它的身材恢复了,看上去婀娜多姿,竟然后背处出现了一个C字母向下转90度的线条。哇!多么迷人的曲线,让人不由得想到,如果它真是个小姑娘的话,不知会迷倒多少小伙子呢。

可爱归可爱,可般般的奶奶并不喜欢它,总说它讨厌,不听话,见人就咬,见车就追。而且也没有般般懂事,叫回来就能回来,反而是不叫它还好,越叫跑的越远。再有它也没有般般聪明,给它说啥它也不懂,就知道吃,一天到晚摇头尾巴晃,慌慌张张,等等等等,总之都是些不好的缺点。般般奶奶所说的这些,一点也不假,就在我和它接触还没几次呢,这一切就一一得到了证实。

首先点点没有般般聪明。按理说吃东西应该是点点最拿手的事,平时里它的东西看得最紧,只要般般一靠近,它就会用头和前爪护住食物,发出低沉的“唬唬”的警告声,听起来挺凶挺吓人的。别看它这样,平时里咋咋唬唬,可一旦真正抢起食物来,它却不灵光,没有一次抢得过般般。而且还是个死心眼,好不容易抢到一块就死守着,不知道去抢下一块儿。比如它先抢到一块儿骨头,它就啃不完决不撒口,不管下来你扔给它们多少好肉,它都不知上前。般般就不,它会把嘴里的骨头先放下,去抢肉吃,一旦没的抢了,再回来接着啃自己的骨头。而这时点点倒是把自己的骨头啃得是一点渣子都没了,回过头来再想抢,一点肉渣也没得抢喽。再拿每次出门来说,不论是我叫它们俩的名字,“般般”,还是”点点”哪个在先,总是般般先反应,点点要晚半拍。同样是激动,般般是看着我,在我身边来回踱步,而且还时不时地往我身上蹦数次,以此来表达它想出去的急切心情和对主人的感激之意。而点点先是仰着脖子看我,然后就把身子挪到门边,用头和身子不停地挤门,四只小短腿还不停地在地下捣叱,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门一开,点点总是第一个挤出门,然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门洞,同时“汪汪”之声不绝于耳。只见它四肢蹬地,跑起来踢里哐啷,歪七扭八恨不得能把自己给跑日塌喽,至于跑向何方恐怕连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外面没什么动静还好,它只是慌慌张张,在门前东窜西窜,嘴里呼呼哧哧,不知激动个什么劲。而般般总是身随其后,步伐稳健,边跑边往后张望,以此来确定主人是否跟在后面。若发现主人没有,掉头就往回走。

要说点点喜欢咬人,那可实在让人讨厌。只要出门看见陌生人,点点就会像小疯子一样不管是老是少,也不管有多远,抬起它的四条小腿,向目标冲去。在快到目标时,突然狂吠,目标就会被它吓的大惊失色。下来就要看目标的涵养了。有的目标一看是个小狗,该干啥干啥,不予理睬。点点一看交不上火,自知没趣,过不了一会也就罢了。有的目标则不然,对点点的冒犯绝不轻饶,狗与人之间常常展开拉锯战,你进我退,你喊我吠,非要决出个高低不可。此景真应了一句”和狗一般见识”。惹火烧身的点点,遇到这种不依不饶的主,只好虚张声势地边叫边撤。到底是狗惹不起人嘛。但事情并不每次都是这样,特别是对于一些固定目标,点点就像和他们前世有仇一样,越吠越响,越吠越凶。战事经常处于焦灼状态,这也是我最难堪之时。我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管吧,管不住。不管吧,显得狗没有”家教”。权宜之计,我象征性地喊上几嗓子骂狗之语,借此让目标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不至于目标在骂狗的同时把自己也捎带上。般般则不然,从来不毫无目的地朝人乱喊,不过偶尔也会听到它随着点点叫几声。奶奶说这都是被点点给带坏的,以前它从不会这样。

若见了开动的汽车,脚踏的自行车,只要是运动的,点点都会跟在后面欢送一番,常常是把司机们惹得跳下车来,朝它踢上两脚才算解恨。这也是我和般般奶奶最担心的事情,搞不好哪天没看住,把人给惹急了,它的小命不保。为此事它不知挨过家人多少打,多少骂,可就是不改,真拿它没办法。

要说点点贪吃可真不假。首先它什么都吃,吃什么都没够。用馒头蘸点菜汤给它,它接受。给它喂蔬菜它也能咽。不像般般只喜欢吃肉。它饭量极大,就像永远都吃不饱似的。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每回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它的饭厅,围着饭盆水盆走一圈,吃不吃都得闻一闻,嗅一嗅。用般般奶奶的话说:“啥事都不懂,就认吃,就知道吃。”出去散步,只要发现是吃的,不管能吃不能吃,都叼着走,不肯放弃。每每看到它这个样时,我都会很高兴。它这样把嘴占着,倒省了它到处追着咬人让我难堪了。就说一次,刚出门不知它就从哪里找来了一块不知道丢弃了多少日子的披萨饼。为了使它不至于叼着饼跑一路太辛苦,我强迫它把饼丢下,可它就是不干。无奈之下我只好硬行夺下,放在门洞里,待它回来再还给它。可它仍是不放心,怎么威胁利诱都不行,最后硬是回去叼了来,像把匕首横在嘴里,跟着我散步。散步当中它一直叼着那块披萨饼不撒口,嘴实在叼累了,就放下歇一会,歇好了就又叼起来走。看它那样子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就在散步快结束时,不知是什么把它给吸引住了,它终于舍得丢下口里的披萨饼,跑到别处去忙活了。不失时机的般般立马跑了过去,叼起那块披萨饼就走。忙活回来的点点,竟然没有忘记那块被丢下的披萨饼,返回到了原处。它转来转去,嗅来嗅去,可就是找不着,急的它在原地直打转。我转身朝般般去的方向望去,早已不见了般般的踪影。恐怕那块披萨饼这时也早已进了般般的肚里。忙活半天,叼了一路的点点,最终连披萨饼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到。

除了缺点,其实点点还有许多很逗人的地方。它和其它狗一样,好奇心极强。经常是走着走着就不动了。这一定不是它听到了一些什么声音,就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好闻的。为了探个究竟,它常把两条前腿扒在阻挡它前进的障碍物上,伸长脖子,探着头往里张望。那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够不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非要够着不可。真是憨态可掬,招人喜爱。

般般仍像以前那样的聪明,还是经常跟我走着走着就溜号。点点则不,几乎每次都能够有始有终。散步过程中只要它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一定的距离,它就会停下脚步往后望,直望到我跟上,它便把头像甩鞭子一样猛地往前一甩,然后就低着头迈着它特有的小八字步,按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行。就是因为它的这种有始有终与主人不离不弃的好品质,被其爸爸冠了个”特别忠诚”的好名。

可有的时候它也表现得特别‘犟’,怎么叫也不理你的茬。它不大习惯与人互动,只要有人靠近,它掉头就走。和它亲近,也很困难,它会不看你而把头扭向另一边。平时它喜欢独处,连在院子里晒太阳也是离人远远的,就像家里的一个吃不开的受气孩子,总喜欢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免得招人不待见。即便你想施舍些爱心,给它点温暖,也做不到,它会唯恐避之不及。这也是般般奶奶不喜欢它的一个主要原因,说它:”不知好歹,不招人怜惜。”。其实经我观察,它不是”不知好歹”,而是它比较傻,不大明白人们的意思。确切地说,它保留的狗的天性比较多,警惕性较高,对人类存有戒心,在和人的交往中,仍然有些惧怕。也正是因为它身上保留的这些狗的天然属性较多,所以才不大容易被人世间的诟病所污染。它活的自我,思想单纯,表现率真。它没有意识在主人面前讨好献媚,换取主人的欢心,好为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它这是还没有学会为五斗米折腰呢。

相比之下,般般就显得太聪明了。它能判断出主人的意图,也能看主人的眼色行事。它喜欢和人在一起,只要见你往院子里一坐,它就会主动走过来,在你的身边蹲下,把头和身子往你身上靠。叫它的时候当然更不需说,总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不是朝你摇尾巴,就是往你身上蹦,要么就用前爪抓你,用牙咬你。当然并不真咬,只是让你感受到它的美意而已。所有这些献媚讨好它都做的不亚于人类,不过只有一点我觉得般般还没学到家。比如当你手中拿有吃的,它就会主动走过来,在你的左右摇头摆尾,向你献殷勤。可等到东西吃到嘴里后,就啥表示都没了,该干嘛干嘛去。真是用得着靠前,用不着靠后,连点伪装都没有,实在是太现实了。再有一点,特别喜欢独宠。它见不得别人喜欢点点,不管你是叫点点或是摸点点,它都会出来横插一杠,挡在你和点点中间,让你够不着也接触不上点点。而它自己却把身子送过来,让你去宠爱它。真是做得又露骨又肉麻。可以说在这点上它把人类的献媚,嫉妒表现的淋漓尽致。

说心里话,我喜欢点点要胜过般般。不像般般奶奶那样特别偏向般般,什么好处都先尽着般般。吃肉先尽着般般,说般般老了牙不好,咬不动骨头,点点年轻吃东西狼虎,所以点点就剩下啃骨头的份。般般睡觉可以和她同室,点点不行,说它打呼噜吵着她了,等等。总之在般般奶奶那里,点点总是那个拿最短棍子的那个。般般奶奶喜欢般般最主要的理由就是因为般般懂事,可恰恰正是这一点让我喜欢点点胜过它。不是说我不喜欢般般的懂事,而是它太懂事了,懂事的都太世故了,太老道了,简直就不像只狗了。而点点的不懂事,正是因为它是一条狗,一条率真的狗,一条没有脱离本性的狗,正是这点让我对它更加偏爱。当然它的憨态可掬的样子,还有它蛮野的气质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另外还有一点,也许是般般奶奶不喜欢它,使得我对它更有些偏爱。人嘛,总是同情弱者吗。不是吗?

说起般般懂事,在《狗仗人势》中我已经说过不少,可这次发生的事情更让我对它佩服的五体投地。前不久,不知般般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开始了跑肚。开始时谁也没有注意,因为白天例行的散步,它比平时表现的还要好,不但回回都跟着出去,而且还能有始有终,跑起路来精神比平时显得还要饱满。而且每回出去都能看到它依两条后腿作圆心,不停地在原地打转,那是它典型的出恭动作。就此我向它的奶奶表扬了它,说它痛改了前非,而且肯定不会因为白天没有及时出恭,会在晚上给家里造成不良后果。般般奶奶倒不以为然,说即使它不这样,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发生。自觉没趣的我只好保持沉默了,因为在般般奶奶面前我当然是没有资格评判般般的了。

夜深人静,一种声音惊醒了我。我仔细听去,那是熟悉的般般挠门声。这个时间它不是应该在奶奶房间睡觉的吗,怎么挠起门来了呢?奶奶年纪大了,耳朵背,加之忙碌了一天,这时肯定是睡着了。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要去探个究竟。我慢慢地把般般奶奶的门推开,般般站在门口扬脸向我望来,我轻声问它,为什么还不睡觉,是有什么事吗?只见它可怜巴巴地用眼瞅着我。我知道般般非常通人气,平时这个时候它会在自己的窝里安静地睡觉,绝对不会打扰人的。今天这样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事。可惜它不会说话,我无法用语言和它交流。我试着把门推大,想说服他回窝里睡觉,可它不往窝里走,还是用眼睛瞅着我,我知道它的眼睛是在跟我说话,可惜我弄不懂它眼睛里到底在说什么。这时的我心里不由得产生出对动物的怜悯之情,其实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同样有思想,有情感,只因没有人类进化的先进,不能像人类一样地交流。我们人类真应该好好关心它们,帮助它们,和它们和平共处,而不是仗着自己的先进去欺凌甚至是迫害它们。接下来我把它领到它的餐厅,指着它的饭盆和水盆让它享用。它对此仍是不闻不问,还是用眼睛瞅我,跟着我打转。突然我想到,也许它是想出去。我用手推开了房子的大门,嘴里问它:”你是不是想出去?”只见这时般般向我投来了感激的一瞥(这也许是我自己的感觉),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我把门打大,般般就冲出了大门,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平常赶都赶不出去的般般这是怎么了?我赶紧回房间,披上棉袄,追了出去。我轻声叫着般般的名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寻找着它的踪迹。寻了一会,我终于在门前的花草树木区内发现了它的身影,它正以后腿为圆心画圈呢。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般般之所以这个时候挠门,那是它内急,它不希望自己的不幸,弄脏不该弄脏的地方,给主人带来麻烦。多么了不起的般般,它竟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即使自己做不到,也要努力去试一试。自己不能像人类一样交流,不会说话,但也要做点什么,哪怕是弄点动静,也要让主人知道。它做到了,它真的做到了。也真难为了它。它的懂事,不放任自己,它的自律,与之相比,我们高智商的人类难道不该反省点什么吗?

我被般般的行为所感动,我忍着冷,一直陪着它解决完问题后才返回屋里。看来般般的情况只是得到了暂时的缓冲,没过多久,挠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没有犹豫,武装好了自己,陪着般般在院子里兜了个大圈,好借此让般般把问题全部解决掉。为防万一,这次回来我没有把它放进奶奶的屋里,而是把它留在了厅中,并使卫生间的门开着,以备般般万一用得着。我向它示范了怎样去卫生间,希望它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之后才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被窝里就被般般奶奶的抱怨声吵醒了,她正为看见卫生间地上的污秽在骂点点。

“那不是点点干的,一定是般般。”我忙为点点打抱不平。

“不是它还能是谁?只有它这个没脸的到处胡拉胡尿。我们般般从来不干这种事。”般般奶奶仍然坚持自己的偏见。

“点点不是一直关在它爸爸的房间里吗?”我说道。

“那不定啥时候它偷着跑出来了呢。”

“那怎么可能?门不是关着的吗。”我接着向她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般般昨天晚上还挠门来着?”

“可不,还挠了两次呢。”

“我们般般真懂事,你让它上厕所它就上厕所。要是点点还不知道给你满地糟践成啥样呢。”

般般奶奶的气消了,还一个劲的夸般般。她立马让般般爸爸找来黄连素片喂般般。没两天般般的跑肚拉稀就好了,同时点点的不白之冤也洗刷干净了。我对般般的聪明才智又有了新的认识。

发生在般般身上的另一件事,却让我一想起就禁不住想笑。说起这件事还得要从般般和点点的关系说起。应该说它们俩的关系处得很是不错,从来没有起过任何冲突。在家里它们表现的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互动,说得上是和平共处。从表面上看,点点像是事事占上风。出门,进家,它都抢在般般的前面。晚上睡觉也是它软窝,硬窝随便挑,般般从不计较,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可出去时就不一样了,般般总喜欢拿点点寻开心。它撵着点点到处跑,不是咬点点的耳朵就是咬点点的腿。点点好像对此也不怎么在乎,只是忍着,随般般去咬。般般一松口,它就跑,没跑几步就被般般撵上,般般接着再咬。有时咬的实在看不过眼去,我就得出来干预。如果般般还没玩尽兴,它会对我的干预不理不睬,接着咬。我就不得不加强干预强度,提高嗓门严厉训斥,这般般才方肯罢休。

这种耍闹情有可原,动物之天性,连人都以强欺弱,何况狗呢。可下来般般的行为就不能再原谅了。就在点点失去子女后的没几天,般般就对点点有些图谋不轨,此行为引起全家人的高度重视。为防造成严重后果,全家人对其采取了隔离措施,至使般般在家里无机可趁。

失意的般般照旧随我出去散步,可至此后的散步它不单只是溜号,还时常和院子里的一帮野狗打的火热,仗着它有人领着,经常是耀武扬威惹猫逗狗,不管比它小的大的,强的弱的,统统无所顾忌,最让人生气的是它还会对其中的雌性进行非礼。在后来更是管不住了,不仅经常溜号,而且还迟迟不归。般般奶奶为此不得不在院子里,到处寻找,满院子里喊,就这样有时还喊不回来。

“你不是说般般可听话那吗?从来都不离开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叫都叫不回来?”我好奇地问。

“谁知道它最近这是在摆什么邪,我下次非把它关在外面几天不可,叫它不知道回来。”般般奶奶怒不可遏地说。

这天般般奶奶终于下决心不去再找了,说是让它有本事在外面接着逛。可是看到时间实在太晚还没见般般回家,奶奶就坐不住了。她打开门去看,门刚推开,没想到般般无精打采地溜了进来。

“哎!你这个狗东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知道挠门了呢?”般般奶奶又惊又喜,看见般般回来真不知道该怎样喜欢了。可般般并没有理奶奶的茬,也没有向迎接它的爸爸问好,而是径直走进它在奶奶房间里的窝,趴着去了。

“哎!这般般今天表现不对呀?怎么这么蔫。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打了。”般般爸爸边说边弯下腰把般般从窝里抱了出来,仔细检查着它的全身,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呀!”

“般般不像点点那样会在外面惹是生非。它从来不去咬人,怎么会有人打它呢?就是有人打,凭它那个聪明劲,也不会就那么老实的挨打吧?”我安慰地说。

“可它肯定是有事,不然它不会这样。”般般爸爸用手抚摸着般般的身体,经验老道地说。

我就是个临时借住的外人,当然不可能有它主人那么了解它了,我无话可答。

话说第二天,吃完晚饭般般又随我出去散步了。这回又遇上院里的那帮野狗,般般照样跑了过去,而且重点跟在一位雌性狗的后面不停地骚扰。我是左叫右叫它也不理,一门心思地想和那只雌性狗亲热。狗越聚越多,狂吠声此起彼伏,压过了我的呼叫声。一群狗狂吠地跑出了我的视线。

在我到家后,般般还没有回来。为防般般奶奶埋怨,我向奶奶宣布:“般般又跟那帮狗走了,我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这狗一定是又起秧子了,否则它不会这样。等我啥时候非把它拴起来不可,我让它出去就不知道回来。”奶奶气愤地说。

还好时间不长,没等奶奶出去找那,般般的挠门声就响了起来。

“这回还不错,还知道回来了。”我和奶奶异口同声地说,与此同时我用手开了门。

般般悄默悄息地进了门,没有以往的那种精神头,见了主人也不问好也不讨好,而是一条后腿翘在半空,一脸愁容的就想往它的窝里钻。我再一看,它浑身上下沾满了枯草,三条腿颤颤巍巍地蹦着,一双本来就极不好看的小眼睛低沉着。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南征北战》中的那些头上脚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衣衫褴褛,在解放军的押解下,溃不成军的国民党的俘虏兵。看到这我“哈哈”地大笑起来。

几天的谜终于解开了。这两天情绪不高的般般,并不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而是为争风吃醋被同伴们给欺负了。老奸巨猾,一世英明的般般,没想到竟沦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如此的跌份丢人现眼。一想到这我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个不停。

“你还笑!都是你领出去惹的祸!”般般奶奶咬牙切齿地对我喊道。

“嗨!你老太太可别欺人太甚,我是替你们出去溜它的。是它不规矩,在家里上不了

手,就跑到外面沾花惹草。这回可好,泡妞没泡成,倒把自己给泡瘸了,……”说到这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没法再往下说了。

般般奶奶气的嘣的一下关上了门,不理我了。瘸了腿的般般不知这一夜在奶奶房间里睡着了没有。

第二天般般仍是无精打采,对吃喝全无兴趣。一整天都窝在家里不出去。差不多一星期的时间,般般的情绪才慢慢地恢复到了正常。接下来的日子般般仍旧随我散步,不过只能用三条腿蹦着走,虽有些不便,且对它标示势力范围有一定影响,其它倒也无啥大碍。不过瘸了腿的它,不敢再往野狗堆里钻了,尤其是对那条它钟意的雌狗再也不敢搭理了。有时遇见虽也会迟疑一下不走,但终究没再有胆量跟着混去了。好在,不出两个星期,般般就痊愈了,仍然像以前那样,屁股向右歪着如小脚老太太一颠一颠地颠了起来。

不幸的是就在般般好了没有多久,点点又出事了。这倒不是点点自己找的,要说还得赖我,是我没能好好地保护住它。

那天因为晚饭吃的晚了些,等收拾完毕,出去散步的时间要比通常晚了有半个多小时。同样是走到半路,般般就溜了号,只剩下点点不离不弃地跟着我。我们按照以往的线路来到了部队饲养狼狗地方。平日里因为没有这么晚走过,虽说每次经过此处,都能听到离路十来米远的空地边上笼子里关着的那几条大狼狗的狂叫声,但因从未正面碰见过这些狼狗,所以也就从来没往心里去。这次走起来照样心情轻松,点点也在我的左右东瞧瞧,西看看,左闻闻,右嗅嗅,很是惬意。我时不时回头看看它,并喊它两声,以防它离我太远。忽听几声吃紧的狼狗狂叫声,紧接着就是小战士的训斥声。我本能地呼叫了点点,希望它能离我近一些。我的话音还没落地,又传来了几声更紧的狂叫声。随着叫声,两只小牛犊子般大小的狼狗就从十米开外的笼子里窜到了我的面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动。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两只狼狗左右夹击狂吠着朝点点追去,只见点点发疯般尖叫地从我身边掠过,没等我眼睛跟上,两只气势汹汹的狼狗就把点点扑倒在了地上。点点在狼狗的口中左右翻滚发出了让人毛孔悚然的叫声。惊恐中的我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站在原地就只剩下看得份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踢里哐啷,随之小战士的身影出现在了狼狗和点点的身边。没等我看明白怎么回事,点点就被小战士从狼狗的嘴里给夺了出来。

点点的叫声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叫声了,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嘶鸣,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心惊胆战地挪到了小战士的身边,战士叮嘱着我把点点抱好别让它再跑了。

我问:“咬着了吗?”

他来回翻看着点点,然后对我说:“没有。”

随后我从战士手中接过了浑身发抖的点点。

小战士行动迅速地再次奔向恶汹汹的狼狗,以防它们的反扑。我快步抱着浑身抖个不停的点点,离开了事发现场。转过一个大弯,在远离开狼狗们的视线后,我才心有余悸地把点点从手中放了下来。惊魂未定的点点,懵头懵脑地迈着不听使唤的步子随在我的身后往家走。走不到一会,点点就落后了。我督促点点快走,可它就是走不快。路途中我不得不多次停下来,好让它能跟上。这一路点点都没有采用它平时惯用的四条腿蹦着往前走的走法,那猪尾巴似的小尾巴也不再翘起垂在右胯边上了,而是老老实实地垂在屁股后面,耷拉在了地上。心疼它的我,试图抱它走一段,可当我的手接触到它时,它那森人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末了,我只好作罢。

回到家后的点点,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它不再摇头晃脑,也不慌张了,只是不断地发出让人毛孔悚然的嘶鸣。我看见趴在地上的它浑身上下抖个不停,还以为它是被吓成了这样。可第二天的它,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让人明显能感觉到,它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这时的我不得不怀疑它是被咬着了,战士告诉我的没有,一定是在安慰我。可伤到哪里了呢?我在它身上找不到任何血迹和咬伤的痕迹。它的声音一直没有恢复,我便以为它的嗓子被咬了。直到它的爸爸无意中拍打它后背时,它那耸人听闻的尖叫声再次更加凄惨地响起,我们才确定了它被咬的确切位置。它的背不敢碰,一定是内伤,而且从它的反应来看,伤的还不轻。

接下来的两天它不吃不喝,更谈不上随我散步。看着它强忍剧痛在瑟瑟发抖,我意识到它是用怎样大的毅力忍受着这一切。我真想能替它做些什么,我想到了给它喂止痛片,可担心它不明白,会使它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更加紧张,搞不好会咬人,只好作罢。我想到也许它会死,是不是该给它喂点消炎药?看着它遭罪,又不会交流,真为它可怜。我的心情和它一样的痛苦,正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它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点点一直忍着,我倒是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它真有个好歹,那我这下辈子不就不得安生了吗?不管怎么到底是由我引起的这一切。到了还是般般奶奶替我解开了心结。她对我说,谁遇到那种情况都没办法,点点在狼狗嘴里不就像只老鼠似的,要想咬它,那还不容易。接着她不以为然地又说,点点它就是条狗,一个畜生,没有像人那样娇气,皮实着呢,过不了几天就会好了。说我是自寻烦恼。

奶奶的话还真灵,果真如奶奶预料的那样,又过了两天,它的声音就恢复了,开始吃食喝水了。它开始外出了,但只随着奶奶散步,不再跟我走了。在它的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主人,关键时候没能保护好它,这也是我时感内疚的地方。虽说那两条狼狗凶悍无比,当时的自己也差不多被吓得魂飞魄散,如果它们真向我扑来,我也只能任它们宰割了。但最起码出于本能,我也许也会反抗,不管管不管用,兴许我都会试。可在它们扑向点点时,我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想到去试一试,去为它做些什么。说实在的,我这个人一贯应付不了突发事件,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傻”,反应慢。等我反应过来,黄瓜菜都凉了。对我来说,当时那感觉就像如临大敌,遇见了两只真正的狼那样恐怖。现在虽说点点又跟我走了,可一到事发地点的拐弯处,它就不往前去了。别说它不走了,就是我一到那,心里也一个劲地犯怵。不用点点提醒,我也开始绕道走了。心里害怕万一哪天笼子没拴住,那几只狼狗再跑出来,那还不够我好瞧的。看来不但点点记住了,我也得到了教训。什么事不就怕个万一吗?

点点现在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见人就咬了。它也知道害怕了,有了些畏惧之心。如果这么说那次惊吓倒成了件好事,它多多少少给点点上了一课。人世间不能那么任性,无所顾忌,对谁都不例外。

闲来无事,找点事来做,动动脑,散散脑,没想到啰里啰嗦又乱写了这么多。其实狗的故事层出不穷,就在写这些的当口,又有好些有趣的故事发生。我也写累了,看的人也烦了,就到此搁笔了。有机会再说吧,再见!

 

二零一九年三月写于北京

 

免费的午餐不好咽

赏秋是我们家每年秋天旅游必不可少的传统项目。今年的秋色虽说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欣赏时,就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雪横扫了一番。还好,雪不算太大,时间也不长,雪后的秋色依然持续着妖娆。因而天一放晴,一家三口就踏上了赏秋的征程。今年的赏秋不同于以往,除赏叶观景外,还特意增添了文化游。所谓的文化游,就是把各个景点附近的小镇中心两边排列的店铺,无论是饭店,旅馆,商店,书店,古玩店,古董店,礼品店也都纳入了赏秋的范围。尤其是旧书店,是文化游中的重点。除访问镇中心出现的,对那些位于几角旮旯的也利用现代科技,就地网上搜索,把它们挖出来,一个不落地进行走访。于此同时我们也对当地名胜,公共图书馆,教堂,学校等,一切值得看的公共设施进行了观赏。在欣赏大自然风光的同时,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文化氛围。自然那些道路两旁指示的Look out,Historical site也都留下来了本家的足迹。

要说为何此次赏秋特意增加了文化游,而且把文化游的重点又放在了访问旧书店上?那还得从自己新养成的爱好说起。

随着所经岁月的增添,那些由此产生的结果在本人身上也都有所体现。老冉冉至,怀旧凄然。这样观看过去曾经看过的老电影便成为了自己闲暇时的一种情怀释放,而由此引发出的阅读改编成电影的原创小说也就成了自己新的嗜好。可由于这些电影太过久远,它们的原著都已不再发行,这样经常光顾旧书店‘寻宝’,便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在那里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自己所想要的,过了时的,不大再有人关注的,而且是非常优秀耐人寻味的好书籍。

《阳光下的罪恶》,《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列车谋杀案》便是如此。自己不仅复看了电影,还‘寻宝’到了原著,费劲巴力地也都阅读了。同时出于同一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其它没看过电影的5,6本侦探小说也看了,大致占到她八十多部侦探小说中的十分之一。这些书全都是自己在旧书店‘寻宝’中寻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看书的速度远大过了‘寻宝’速度,一种害怕看完了没得看的心理便涌了出来。为了平息这种心理,自己便开始了上网搜索。没想到搜寻过程中意外发现作者除了侦探小说外,还写有一本自传。源于对作者作品的喜爱,自己对作者本人的兴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片刻不耽误,自己就开始了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的网上阅读。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这书中的第一家话在第一时刻就深深地打动了我。接下去作者那流利,简单,诙谐,熟练,优美,准确的写作风格就使得自己对她的自传‘爱不释眼’了。一段没读完自己的指令便下达了下去,命令儿子去书店(儿子工作所在地离书店比本人居住地要近)帮自己看看是否能买到此书的英文版原著,自己要拥有一本。说起也是缘分,果真第二天儿子就把一本硬皮,纸张很好,字体适中,面相很新,十分合我意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自传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真是欣喜若狂!于此同时,自己也完成了网上阿加莎·克里斯蒂中文版自传的阅读。看着那本足有差不多两寸厚,六百多页的英文版的自传,儿子不相信一天之内我就看完了此书的全部。“我确实看完了,一共十一章,从她小的时候开始,直到她的暮年。”我说。儿子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

看着英文原版那么厚,我也疑惑了。虽说经验告诉我一般情况下同样的一本书,中文版的都要比英文版的要薄,这是由汉字本身简明扼要的特点所决定的,但悬殊不可能这么大。我拿起了书,打开了自己的iPad,开始了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中英文的对比。果不其然中文版并不是原著逐字逐句的翻译本,而是只挑选了其中的那些重点,精华的部分。我很是有些遗憾,这样看英文版原著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我夜以继日地看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英文版的自传,虽说没有看中文那样的自如,有时还不得不连瞢带猜,但也享受其中。原文的阅读,避免了看翻译本这不同语言间在翻译过程中不可避免产生的偏差,可以真正了解书的本意和作者创作的思想脉络,最大程度地享受作品的魅力。夜深人静,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手中抱着这本沉甸甸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英文版的自传,随作者一起回到了她的从前。可不知为什么在交流的过程中,自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我们中间,干扰着我们之间的交流。我屏气凝神,仔细探秘。发现那是一种味道,一种烟草的味道。我用着自己唯一引以为豪的和自己属相般灵敏的鼻子嗅了起来,很快就确定了味道的来源之地——我手中拿着的这本爱不释手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小说。这一发现迫使我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因为自己自豪的与本人属相般灵敏的嗅觉不大能容忍这种气味。一种无法形容的沮丧向我袭来,只能待到天亮想辙去掉烟味后,再继续阅读吧。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然除味法。我像对待自家菜园子中吃不完的那些蔬菜一样,天一亮就把书拿到了大太阳下面去晾晒。我让书‘脊梁’朝下躺着,使得每一页都能晒到太阳。为了确保,我在书页之间夹了许多纸片,使得各页之间存有空隙。可六百多页的书也不能每页都夹吧,就是舍得时间,也不可能做到,书本身它吃不消呀!经过多次实验总结,自己终于摸索到了把有限的纸片夹在书的某些敏感部位,使得书页在晾晒的过程中,不至于倒向任何一方,而且还能像是有人在控制一样,书页在不停地翻动。看着书页在微风中随着风的吹动,来回随机地翻动,自己洋洋得意,连声赞叹“我怎么这么聪明!”

接下去几天,自己天天查看天气预报,希望每天都能够太阳高照。遇见好天就不失时机地一大早把书拿到外面的凉台上去晾晒,还时不时地出外仰脖观察天象。看到乌云,就及时把书收回,以防不测风雨把书给浇了。每天结束时又用自己属相般的鼻子检查晾晒效果。可由于书在原主人家的藏书室中生活的太久,每次检查的结果都是——效果甚微。一间阴森巨大的藏书室,它的中央摆着一个深红色的大写字台。写字台上除了摆放着各种书籍,相片和财产文件外,还摆着一只盛满烟灰的巨大烟灰缸。写字台对面那把凹陷的皮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他口叼一只福尔摩斯抽的那种烟斗常年在那里看书。通过透过厚厚窗帘缝隙穿进来的光线,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藏书室中到处弥漫着袅袅游荡的烟雾。藏书室四面那墙壁般高大的书架上摆满着书。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自传就静静地躺在它们当中。灵感来自于正看着的作者另一本《The Body in the Library》,中文翻译成《藏书房女尸之谜》侦探小说。很明显烟草味早已渗透到了书的骨髓,要想用自己这套聪明的办法把味去掉,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这时儿子又催了,问我拿定主意没有,是退还是留?因为退书的最后期限已到,再不拿主意就别想退了。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退后我是否还能买到同样的书。这本除了自己无法忍受的烟味外,无论从版本,新旧程度,纸张质量都统统没得挑剔。但要是不退,自己肯定不可能抱着它再看了,因为那种阅读不是在享受而是在受惩罚。按理说,旧书退不退都不值几个钱,可问题是家中已书满为患。不光是书架,柜子,写字台,床头柜上堆满了书,就是存放衣服的衣帽间也堆的无法下脚。一本不大会摸的书放在家里,对有限的空间来说简直就是个浪费。权衡左右,自己决定还是退了好。说不定哪天还会有同样的一本没有味道的书出现,那不就更称自己的意吗。

书终于退了,可心却始终没退。我心中老是惦记着,时时刻刻都希望有新的书上架。打这以后,每回儿子上班除了工作之外,还增添了一项新任务,去旧书店帮我查找这本书。可都没有像上次那样幸运,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几天过去了,连同样书名的书都没找着,就别说同版同质量的了。接着又听说好莱坞重拍了《东方列车谋杀案》之后,已开始或准备翻拍该作家的其它一些作品了,自己那原以为阿加莎·克里斯蒂没有人再会关注的想法受到了冲击。(新拍的这部我也看了,自己不喜欢,还没有老的好看呢。与原著相差甚远,完全是为了迎合现代人的欣赏情趣。)我立马命令儿子再去书店,把退掉的那本书再买回来,哪怕放在家里接着再晒再晾也行,怎么不比没有强。儿子依照自己的指令又去了书店,可并没能随我之愿把书买回来。那本书在店里再也找不着了,它消失了,恐怕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了。自己追悔莫及,悔不该当初把它退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找店,进店,找书,寻书,可一直无果呀!

“谁还会像我一样要那本书呢?你妈我老了,赶不上时髦,就只能读这些老书,字书了。现代人手机还看不过来那,那还有闲工夫看书。那本书怎么就会翘的再也都买不到了呢?真想不通。”错过了那次机会后,自己心里总是不干,整天冲着儿子叨叨这些话。

“阿加莎·克里斯蒂可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作家,有很多人喜欢她,崇拜她。再说,她的书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出版过,现在在市面上流通的已经非常少了。有一本让你逮住,就够幸运的了,你还嫌有味退了。你知道这叫什么?用你的话说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儿子无不挖苦地对我说。

 

赏秋顺路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是文化游的初衷,但为了能找到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这本书,目的也是十分明确的。来个‘死马当活马医’,‘大海里捞针’也未尝不可,万一来个意外惊喜,那我们的赏秋不就锦上添花了吗!我们信步走进了 “红翅膀”(Red wing)镇的旧书店。书店不是我们在逛镇时顺脚踏进的,而是专门上网查到的。它位于镇上主街道旁的一条岔道上,若不专门去找很难发现。

打眼一看,书店和其它书店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面,高大的书架上有条不紊地摆放着各种的书。没等我们周视完书店全貌,一个非常温暖,礼貌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声音寻去,发现了站在店铺中间收银台之后的那位笑容可掬,带着一副眼镜,年龄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店员,她正在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呢。她声音悦耳,态度亲切,我们顿感浑身温暖,以同样的热情还了礼。我们的礼还没还结束时,一条毛色棕黄的大狗,鸦默鹊静地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身旁。它开始用它那柔软的身躯按着个的在我们身体上刮蹭。收银台后的女店员用像我们打招呼同样的热情向我们介绍着这支狗:“这是我们店中饲养的狗,他叫Jack,是专门负责迎送顾客的。它这是向你们打招呼呢。”又一股暖流充实到了我们的身体,我们仨忙不迭地用手摩挲着Jack,报答他对我们的热情。

没等我们喜欢完Jack,女店员那亲切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你们头次来我们店?”

“是的,我们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儿子代表着我们仨回答。

“非常欢迎!按我们店规,每位第一次来我们这的顾客都会得到我们店中的一本书。”

“真的!?非常感谢!”我们异口同声。

“你们都喜欢读什么方面的书?”

问话中的‘你们’应该是指我们仨。此问题可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当然问者也并不真想知道准确答案。儿子反应最快,首先告诉女店员他的妈妈我喜欢读中文书。

女店员思考了一下,像是琢磨什么地方放有中文书。然后她迅速从收银台后面走出,领着我们到了摆放外文书籍的书架旁。她指着一处说:“我想你们会比我更认得中文书。”顺势从书架中抽出了一本让我们看。

“是的。”先生先向她肯定了我们中文水平比她强,然后眼快地指出:“不过,你拿的这本它不是中文的,而是一本日文书。”随后他眼扫了一下书架,指向一本告诉店员“这是一部中文书”。而后又指向了另一本说“还有这个也是”。

店员把日文书放回了原位,先后从书架中迅速抽出先生指给她看的那两本中文书。我一看其中的一本封面上写的竟是“红楼梦”,很是惊喜,心想:“在这个游客都不大会找的着的书店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本书,真是太奇妙了。”这时店员的声音又响起了,这回她说的是:“你们可以拿去。”

先生从店员手中接过了书。我用眼神问:“我们就这样接受这两本书?别是弄错了?”并示意他再确定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这两本书送给我们?”先生代表着我问了一下。

“是的,这是我们书店的规矩,对每一位首次来我们书店的顾客都免费送一本书。”

我们忙不迭地说着“谢谢!谢谢!”以表达我们对她的慷慨和热情的感激。准确地说,店员的热情驱使我们不得不这么说,不然的话会觉得自己对不住人家的一片热情。随即女店员又把重心移到了儿子身上。他们没交谈上两句,儿子就被领去了虚构英文小说处了。

待他们离去,我和先生恢复了我们之间的中文交流,我首先问:“你弄清楚了没?人家是把这两本书白送给我们吗?我们不得买点啥?别是你买了书,人家才送书给你?”

“没错,她就是把这两本书白送给我们。”先生不耐烦地冲着我说,并叫我少罗嗦。

“是的,我们不需要买。”不远处的儿子听到我们的议论,便插嘴过来。

听儿子这么一说,我心便放了下来。心想他整天价和老外打交道,不至于会像我们对听到的英语喜欢按照中文的习惯解释而发生什么误会。其实女店员说的我也听明白了,可想着哪有这样做买卖的?因而心存疑惑。

“那咱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不然人家的生意可怎么做。”我用中文告诫着儿子。

“知道!我会看有没有什么值得买的。你不是还要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自传吗?”

儿子的一席话让我意识到进店半天了,自己的正事还没办。紧接着自己便开始了所要书籍的搜索。因为忘记随身携带老花镜,加之英文水平有限,对不熟悉的书连印在封面上的书名和作者名也分不清楚。(特此说明:英文小说不像中文小说那样把书名写在最显著的地方,而通常是把作者名放在第一显要位置。而且在我看来书名和人名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英文单词,字长也差不多。也许这个特此说明有人会认为是我对自己英文水平不行的辩解,那看官你也可以这样认为。不过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废了半天劲,也没搜索出个所以然来。

“Ben,你别竟顾着和她聊天了,我们的正经事还没干那。你快问问她,我们要的那本书她这有没有?让她给查查,我们也好快一点。后面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别老陷在这,把我们赏秋的主事都给耽误了。”我用中文向儿子发出了指令。

这时店员正和儿子交谈的火热。她在向他介绍书的同时,谈她的兴趣,她的工作。又从她的工作谈到了她的家庭。并告诉儿子,就是因为喜欢书,她嫁给了办书店的老板,并最终成为了书店里的一员。她现在就是帮着老公打理着这个书店。

儿子向女店员说了声“对不起”,中断了她和女店员之间的亲切交谈,转后用中文回答我:“知道。她在向我推荐要给我的书,我不大好意思打断她。我这就问。”

儿子把我们这次造访此店的目的告诉了女店员。她思索了一番,而后低声嘟囔了几句,便把她手中推荐的书交给了儿子,离开虚构英文书处,走到收银台,用那里的计算机查询了起来。

乘着这当口,我冲着坐在一旁凳子上无所事事的先生说:“哎!别坐在那像没事人似的,也看看到底给我们了些什么书?”先生一向对我和儿子在书店里翻书的行为不屑一顾。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先生不耐烦地冲我说。

“我只看了个皮,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你倒是看看那本《红楼梦》是从哪到哪?”

先生把《红楼梦》从夹着它的胳肢窝下拿出打开,随手翻了翻对我说:“看不出从哪到哪。这是一本连环画。”

一听是连环画,我来了兴趣,因为家里的字书《红楼梦》已有两套。一套是四本线装版的,还有一套是合订本的。此外还有一套16本的小人书。像这样书般大小,硬皮的连环画还没有。

“那它到底是从哪回开始画的?”

先生又看了看书皮,翻了翻前几页对我说:“没按回画,是按人物故事画的。”

“什么?按人物故事画的?让我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本连环画?”说着我接过了书,一边翻着书,一边眯缝着眼看着说:“别是和咱家里那套小人书是一样的,那可就没什么意义了。”我努力用看不清的眼睛使劲地看,最后确定这是一本和我们家里有的那套《红楼梦》小人书一模一样的小人书,所不同的是它纸张大,一页上可容纳四张图画。再一看,它只是全书的一半,而且还是后一半。我立马觉得没意思起来,有气无力地问先生:“那你的那本是什么?”

先生又从他的胳肢窝下拿出了另一本书,看了一下对我说:“是一本古龙的书。”

“谁是古龙?”

“应该是台湾人吧?书是繁体的。”

“让我看看,”我从先生手中拽过第二本书,眯起眼睛看着书皮念着:“绝代双···,这是双什么呀?”书皮上的第四个草写的繁体字我认不出来。

先生又从我手中把书接过去,念到:“绝代双··”他的双字拉的很长,最后终于蹦出了一个“驕”字。

“你知道这本书吗?”我问道。

“不知道。”先生回答。

“那你看看到底是写什么的?”

先生先翻了几页,然后又冲着书皮看了半天说道:“不知道是写什么的,这只是第四册。”

“什么?第四册。那更没什么意思了。一本不知道的书,又没头没尾,干脆换一本。你看看能不能找到《红楼梦》的另一半,这样我们也好凑齐一本。”没等说完,我倒是先走到了外文书架处,开始用自己不管用的眼睛寻找了起来。可看来看去都没能看到一本中文书籍。

“你倒是也过来帮我看看,到底有没有?不然都是些没头没尾的,有什么意思?”

“不用看,我早看清楚了。就那么两本中文书,都属于我们了。”先生不屑一顾地对我说,之后又提高了嗓门问:“你还真指望回去看那?”

“那倒也不是,可既然拿了,那就拿点有意义的,不然拿回去干什么?落了个人情,回去没用不说,还挺占地方的。我的那本还凑合,起码是个硬皮的好保存,和家里的那套兴许还能凑在一起看。你的这本实在没什么意义,作者也不知道,书也更不明白。不然你就把你的本还给人家,省得拿回去当垃圾。”

“你就别罗嗦了,回去不要,捐了也行。你已经高兴地接受了,现在又不要了,你说你这个人难说话不。”

我知道先生的习性,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这会听了他这话,倒也觉得在理。自己已经表现出诚心诚意接受人家的馈赠,现在又说不要了,不是表里不一吗?退给人家,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企图?不会是干吃枣,嫌核大了?再说人家好心给你,这个情你应该领吧,就是再没用,也得接受,不然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吗?如果退还给人家,那不是说明没看上人家的东西,瞧不起人吗?那人家会多难堪,不也不近人情吗?想到这,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拿回去不要也能捐,也就别多事了。

这时,女店员查询的结果已经出来,数据显示他们店里没有我们要的书。可她还没有放弃,又到专放自传书的架子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给查了个通遍,结果还是没有我们要的书。儿子谢了热心的店员,并告诉她不用再费心了,他就又返回虚构英文书的地方,试着找一本想要的书,做最后的努力。

本来事已到此,该要的书没有,可以离开了。可把人家麻烦了一通,一分钱没花,临了还要无缘无故拿人家三本,这样拍屁股走人,良心上下不去。因而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希望他能够看上一本买了,不管怎样,只要能花点钱出去,让我们心里觉得坦然就行。

“Ben你也快点找,都多长时间了,再磨叽就哪也去不上了。”我耐心地等了好久好久,总不见儿子从书堆里走出。先生已经怒不可忍地离我们而去,我不得不发话了。

“我知道,我在使劲地找呢。好些书我都有,她给我推荐的,我又不喜欢,我再看看。你也找找有没有阿加莎·克里斯蒂其它的书,买了也行,那样我就可以不找了。”

“我都找过几圈了,什么都没发现。”

“那我就买这本吧。”说着儿子把他手中拿着的一本递过来给我看,接着对我说:“其实我在我那里看到过这本书,就是觉得我现在不大会有时间看,因此没买。可这里我实在挑不出其它书来了。”

“那你就买了呗,留着以后看。”我也实在没耐心了,别为了一本书,把我们的时间都耗完了。说着我看也没看把书就又还给了儿子。

儿子接过书去,在手中倒来倒去说:“买是能买,不过可不便宜。”

“多少钱?”

“和新书差不多的价钱。”

“新书多少钱?”

“20。”

“这本呢?”

“17块多。”

“那你原先看到的那本呢?”

“只有3块。”

我开始犹豫。不为别的,就为了省三块钱,买本旧的,实在没必要,我对着儿子说:“那你还不如买本新的那。”

“妈,这是旧书店。”看见我犹豫,儿子无奈地又说:“我实在挑不到其它的了,这本书好赖我今后还会看,其它的都不行。有的我早有了,有的我根本没兴趣。也就不到20块钱的事,就买了吧。不然一分钱不花,我们的心也不安那···”

“你们有完没完呀?别处还都没看那!”不耐烦的先生终于发话了,他早已走到书店门口等着走了。

“那你就拿着吧。以后记住可别贪小便宜,这把人还给鼓住了。”此话像是说给儿子听的,其实也是说给自己的。心里盘算着,用17块多钱买一本三块钱就能买的到的书,实在不怎么划算,而且还不是非要不可的。可想到人家还给了三本书,虽说都是些没用的,可到底是书。就算支持当地买卖了,心里也就平衡了。

儿子把要买的书,递给了女店员。女店员说赠送的书也要扫一下,为的是计算库存。我便把等在门口的先生叫了过来,让他把手中拿的那两本免费送的书交给她。

“我先去停车场把车开来,你们付完钱就在门口等着我,这样节约点时间。”说完先生又慌忙往门口走去。

我说了声“好”,让他别慌张,反正晚了,也不在乎剩下的这点时间。

女店员一本接着一本扫着价钱,随后一本接一本地摞在了摆满书的柜台上。

“Ben,看看车钥匙是不是在你那儿?”走到书店门口的先生,一边上下左右摸着衣服口袋,一边冲着书店里面的我们喊。

儿子随即也像他老子一样上下左右摸起了衣袋,随后朝他老子奔去。

女店员扫完了书,报出了个20多块钱的价钱。我的英文读没到家,听也没过门。特别是听数字,更是不敏感,到现在中国数字单位的‘万’和‘亿’和英文中的‘million’百万还不怎么能对得上。这时只听准了个20,后面的零头根本没什么反应。儿子返了回来,我让他快付钱,(本人不挣钱。也不付钱。花钱吗?嗯···)别再让他老子等了,看得出他老子已经很不耐烦了。儿子慌忙掏出信用卡递给了女店员,女店员用她那亲切的声音,连连说“谢谢!谢谢!”

我忙道着别。儿子收回信用卡,拎着店员递给的装书塑料袋,一边道着别,一边随在我身后往店外走。到了门口处Jack摇头晃脑地又凑了过来,我们拍打着它,向它告了别。

先生的车还没开来,我便让儿子看看到底付了20几块钱?儿子从装书的塑料袋中翻出了发票,开始照着上面的数字读给我听。没等我反应过来,轰的一声,先生的车到了,我们慌慌张张钻进了车里。先生一脚油门,我们家的小越野车就窜出好几十米远去。

“妈,怎么会这么多钱?”

“不就20几块钱吗?别忘了书是要上税的。”

“那也上不了那么多呀?”

“上了多少?”

“都快30了,一共28块多。”

“怎么可能?你的书是多少钱?”

“17块多。慢,让我看看。好像我们还有一本书也要钱了。”

“你买了几本?”

“就一本呀。可发票上是两本书的钱。”

“两本书?那另一本是多少钱?”

“8块多。”

“那是哪本?”

“应该是给我的那本。”先生插了话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刚才看了,那本繁体字的书就是8块多钱。”

“她不是说每人一本吗?怎么还要收你那本的钱?”

“那我怎么知道?”

“我叫你还给她,你就是不听,嫌麻烦。这可好,花了那么多钱,买了本根本没用的书。这下你舒服了。”

“你怎么怪起我来了,又不是我要进书店的。”

“进书店怎么了?我让你弄弄清楚,你可倒是弄清楚了?”

“我弄清楚了,是一人给一本嘛。”

“那怎么还会多要一本书的钱?”

“也许是她弄错了。”

“那我就找她去。”我和先生争了起来,听我这么一说,先生也来了气,不客气地对我说:“行了,你们还嫌浪费的时间不够呀。正事还都没干那,我可没时间再让你们浪费了。再说你怎么去找人家?说人家弄错了,把不该收的钱收了,你也好意思?”

先生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如果这本书是我花钱买的,我尽可拿回去退了,把钱要回了。可这本是给的,一看收钱就不要了,不说明自己就是想占便宜吗?要把钱找回来,那自己是喜欢上了书?还是喜欢上了不要钱?还是嫌光沾的不够?再说本来人家就是小本生意,如果像我们这样一去就是仨,而且每人都收人家一本不要钱的,那让人家的生意可怎么做。一想到这,自己就哑巴了。

 

“你这是往哪开?”我没好气地问着先生,原本赏秋悦目的好心情到此荡然无存。

“不是去公园吗?”

“那个旅馆还没转那!”

“时间都来不及了,还转呀?”

“转!!”我厉声斥道。

 

车又被开回了“红翅膀”镇,停在了旅店旁的停车场。

下来的访问不再是笑声朗朗。想起买书的事就觉得堵的慌。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觉得实在窝囊。就因为那两本无用的免费书,害的我们在里面耽误那么长的时间。时间搭上不说,还搭了那么些钱。如果钱搭在明处也就罢了,最后搭的说不出道不明的。再说那些书确实一点用处都没有,回去不是捐了就是得当垃圾扔了。这样原本很大兴趣要访问的旅馆只被我们在大堂处象征性的转了一圈就算访问完了,到底都看到些什么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返回的路上我丧气地对着儿子说:“看来真不该吃这顿免费的午餐。”

“也怪我们自己不行。要是不在乎的拿也就拿了,他们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来的。”儿子解劝着我。

“咱们不是不是那样的人吗!”说这话时我真想捶胸顿足。

 

“Ben你买了几本书?”先进了车的先生发了话。

“一本呀。”

“那怎么这袋中会有五本呢?”

“怎么会,让我看。”儿子从先生手中接过了装书的塑料袋,边数着边说:“这本是我的,这两本是你们俩的,这是我买的。还真是五本,这本是从哪里来的?”

“我知道是哪来的了,” 我回忆起当时收银台四周摆的都是书,我们的书就摞在上面。“一定是装的时候她把书摞下面不是我们的也一起装了进来。”我非常确信地说。

“你看是她弄错了吧。”先生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句,也好洗清我对他没弄清楚的指责。

一听到这,我马上兴奋了起来,高兴地喊:“太好了。这样我们不就可以找她去了吗!Ben,你快去,把多出的这本书给她还回去,乘机不就也能把多收我们的钱要回来了吗。去,快去,省得我们自己不好意思,在这憋的干难受。”之后我又冲向先生说:“你把车开到书店去。不然今后想起这事,我就会闹心。

一听我这么一说,一直持反对意见的先生也没话好说了。我们的车开回了书店,儿子拎着装书的塑料袋走了进去。回来后塑料袋里的书少了一本,银行卡中返回了8块多钱。

我们的免费午餐就这样终于咽下去了!

这顿午餐虽说吃的很费劲但却让我们吃明白了一些道理。不要以为自己不贪图免费午餐,因而就能抵御它的诱惑。要知道它的形式是各种各样的,有的时候你并不一定能够分的清楚这些午餐里面到底蕴含着些什么。认为自己不馋也不贪图,随便吃上两口无关紧要。要知道只要你一张口,那就不那么容易咽了。只要你动筷子,到头来,买单的还是你,而且这个单还会让你买的后悔莫及。在此我不能说,店主有意在骗人,这是不对的。她真的没有骗人的意思,而且免费给书也是相当诚恳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定有她的道理。要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缘由和目的的。也许是让你对她的店产生好的印象,为她今后的生意着想?也许猜到会钓到像我们一样不忍心白拿别人东西的人,使得没得做的生意也可有的做?也许她就喜欢乐善好施,别无它意?无论哪种,那都是人家的事,人家的经营之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也都无可非议。作为我们是无法揣测别人要干什么,想干什么。但我们能做的和应该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表现,自己要能把握住自己。不管免费午餐的味道是什么?是合口的,还是不合口的,是放在那让你自己动手拿的,还是用盘子端在你面前只需张口的,一概都不要去碰去接受。因为最后都会不好咽的,会让你悔不当初的。要么你的胃很好,吃什么对你都无所谓,都能消化得了,那就另当别论。我们的经验是今后无论遇到任何免费午餐,不管其形式内容如何,都不要动,不要张口,都要在第一时间拒绝。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即便是一顿非常正常,非常诱人,非常吸引人,没有任何恶意,没含任何企图,都不要去碰。因为正像中国一句古话说的那样“吃人家口短,拿人家的手短。”因为我们没有那样的胃,无论怎样的免费午餐都无法消化。

不单要记住“世上没有免费午餐”这句话,还要相信它是千真万确的!

 

虽然吃了顿非常费劲的免费午餐,但没能影响我们接下来的秋游,第二天我们的身影就又出现在了“静水”(Still Water)镇。

“唉,这不是你们要逛的旧书店吗?还进不进了?”先生嘲弄的指着位于镇中心街道西边的书店对我和儿子说。

我一看,这正是三年前我买的那本1945年首版发行的老舍著名小说《骆驼祥子》,英文名字《Rickshaw Boy》的地方。我和儿子随即手对手‘啪’的一拍,齐声说“进!”。然后又各自用手指着对方严肃地说:“记住,任何免费的午餐都不能吃!!!”

不一会,我俩的身影就又消失在了书店的进口处,身影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爽朗的“哈!哈!”声。

 

2018年10月25日星期四初稿完成

2018年11月1日星期四定稿

最昂贵的一堂瑜伽课

听来一故事,一想就发笑。特想告诉你,希望你也笑。你若不发笑,别怪故事不可笑,只怨转述者能力还未到。

和Mr. Fun算不上是熟人,但也不陌生。我们能在明州双城几十家Core Power的瑜伽馆中,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样的瑜伽课上相遇多次,不能不算是有缘分。随着相遇次数的曾多,我俩便自然熟了起来。每次见面除了少不了的寒暄之外,也会交流和分享一下上课的体验和趣事。

这天同如往常,我们又相遇在了瑜伽馆的停车场处。只见他的坐骑在他身体离开座位的那一瞬间猛地往上弹出一截,就如同一匹老马去掉身上负重后那样,直起了腰板。我放慢了正走着的脚步,等候他的加入。他小山般的身躯挪近到了我的身边,带着微笑的山头在我跟前上下晃了晃,清楚可见上面正有几粒硕大的汗珠往下滚着。他一言未发地离我匆匆而去,腋下裹挟着的蓝色瑜伽毛巾在山腰处左右摇摆。看着他远去的虎背熊腰我不禁想“这个大块头,今天怎么不像平日里那样与我说笑而共同前行呢?莫非去教室占位置?可热瑜伽的课堂到处都是热烘烘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呀?”

伴随着疑问我移步进了瑜伽馆,向工作人员出示会员卡报着到。这一刻的我无意间看到了Mr. Fun,他并没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去教室占位置,而是在馆内的售衣架处翻来翻去,左右徘徊。我心想“这老几可真爱讲排场,商店里的又好又多样又便宜的瑜伽服装不买,非要来这里买这些又贵又没什么特别的瑜伽服装,真是不会算计。就为了那么个logo,值吗?”

在更衣室内换上了瑜伽服,我走进了课堂,找了块空位安顿了下来。瑜伽课都开始了,Mr. Fun才匆匆进来,在离我不远的右手边铺下了瑜伽垫和那条蓝色瑜伽毛巾,随即像其他人一样随着老师的指令做起了瑜伽。没多时一个左腿在前的 Warrior 2姿势,使我不仅看到了他伸展的像蟒蛇般到处鼓着大包的粗壮胳膊,前弓后绷圆木般的大腿,还看见了套在圆木外那瑜伽短裤上闪着亮光的logo “Core Power”。

一小时后,酣畅淋漓的瑜伽课结束了。像往常一样我走进更衣室,冲了淋浴,完毕,裹着浴巾走向我的衣服储存柜。正当我准备换上平常衣服时,一个大块头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大块头一丝不挂,低着头脚步稳健地在更衣室的走道上不停地来回移动。出于礼貌还有不适应我没好意思多瞅,也由于没戴眼镜,我没能看出大块头是谁?心想:“美国人可很少有这样的。此人倒真够大方,竟然毫不知羞毫无保留地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风貌,其勇气让人佩服。”也许大块头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妥,声音窘迫地说:“我正试着用空气风干我,我忘记带浴巾了。”原来这大块头竟是Mr. Fun。

看着空调口下面不停踱步的他,光不溜丢,我心里好想发笑,心想:“别空气没把你风干,空调倒把你给吹感冒了。”出于同情我对他说:“要不要我给你要条毛巾来?”

馆内提供3美元租一条的毛巾服务。

“不,不,谢谢!我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Mr. Fun没等我提供完更多的帮助就连忙说。接着Mr. Fun开始往身上穿起衣服来。很显然,他的风干法并没有怎么凑效,因为刚接触到他身体的蓝色T恤衫就又像被汗水湿透的那样,出现了斑斑点点的印迹。接下来Mr. Fun开始穿下衣,他边穿边说:“今天除了瑜伽毛巾,我简直把所有的东西都忘记带了。我花了50美元买了一条瑜伽短裤,还花了2美元租了条瑜伽垫子。”说完后,他又加重语气说:“这简直是我最昂贵的一堂瑜伽课。”

我同意地随和着也同情着。接着他又对我说:“我原想买一件女式瑜伽裤子来着,它们在处理当中,只需10美元,比较便宜。”

我睁大了眼睛。他可能认为我是在发愁他是否能穿上女式瑜伽裤。其实在我的脑海中正在想象一条女式紧身瑜伽裤,穿在他这位体格硕大无比的老几身上会是个什么样?那一定是又显山,又露水。看见我疑惑的表情,他连忙解释道:“我真得认真考虑过,它们是XXL,超超大号的。”

我差点就要憋不住喷出笑来。我强忍着使劲没让嘴张开,狠劲往下咽了咽吐沫,随即上下拼命的点了点头,最后终于好不容易地说出一句话来:“的确,真是一堂非常昂贵的瑜伽课!”

 

写于二零一八年八月

 

第一次坐公交

坚持了快二十年的在家门口看国庆烟火的习惯今年却无故地中断了。为了弥补这一损失,先生提议观看城里每年举办的由万人参加的烟火晚会。这一晚会虽然年年都有,可我们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咨询后,认为坐公交去最为方便,这样可免去热闹集合引起的交通拥挤和停车困难。对我来说也可满足一下一直以来我对坐美国城内公共交通的好奇之心。

晚会的当晚,我们驱车到了Mall of America。这里是我们城市轻轨的一个始发站,也是离我们最近(开车半个小时左右)和我们最熟悉的地方之一。Mall of America是全美最大的购物中心,平时购物看热闹经常来这里,但来此坐轻轨还是第一次。虽说早已研究好,知道轻轨站就在Mall的下方,可还是经过几番周折才找到了位于Mall底层的轻轨站的入口。站台内旅客不是很多,可站台中的一个提示牌却引起了我们极大的不安。它上面写着Mall of America的停车场是专供购物顾客的,而搭乘轻轨的旅客需要把车停在两街以外的xx处。这下我们可犯难了,车站的停车处我们不熟悉,不知怎么走。再有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余量,如果离开Mall的停车场重新停车,很有可能这班轻轨赶不上,烟火也就看不全,甚至看不上。那么这样一来,一切不就都前功尽弃了吗?可不按指示做,罚款可将怎么办?就算是看全了烟火,心里不还得窝火。权衡利弊我们只好向有关人士打听。我们先走向一个Mall的保安,把我们的情况说了。他说只要我们的车不过夜,就应该没事,但口气并不十分把握。我们又向一位穿车站制服的女士咨询,她指着指示牌不屑地说,我们已经告诉你们了,听不听由你们,你们看着办!一时间没了主意,时间也没了,只好赌一把。就这样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我们的蓝色轻轨线走去。

距离开车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我们就近上了最后的一节车厢。可能出于和我们同样的原因,车厢内的旅客比较满,基本上没有多少空座,我们只好走向靠近车厢最后仅剩的那几排空位。途经一位黑人男子旅客时,他的大声喧哗十分让人反感,我不由得选择了离他较远的一排座位。可就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坐停当时,黑人男子冲着我们就说了起来,我们只当没听见没去搭理。他看上去情绪亢进,口舌含糊,像是有些醉意。在我们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了一些旅客,他们大也都是结伴而行。其中像是母子俩的俩位白人旅客坐在了我们前排的座位上,而和他们同行的另一位白人男子站在了他们的座位旁。那个黑人男子座位与他们是同排,不过中间由走道隔着。黑人男子的说话声不断,胳膊腿把一排中的两个座位都占了。新上车的一对白人夫妇抱着个小男孩坐在了他的后排,黑人男子一如既往地向所有新上车的旅客喋喋不休,不管人家听不听或爱听不爱听,他都使劲说。

车很快就开了,人们也都安顿了下来。我期待着有人来检票,可没有等到,只好把早先在网上打印的免费车票收了起来。心想可能因为今晚轻轨免费,也就没必要再费劲去检票了。轻轨按着沿线车站,走走停停,可那位黑人男子的喧闹声却一直没有停顿过。那沙哑的嗓音,那带刺般刺耳的频率,那狂妄的语态都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幸亏我英语不怎么好,他说的什么我也听的不怎么明白,更何况我也不想听,更不想弄明白。这倒救了我,这一天然屏障倒使我省了不少的烦心。可即使是这样,他的无休止的夸夸其谈多多少少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一些。他当过兵,干过这,干过那,对这个不满,对那个抗议,最后话题终于落到了黑人们最喜欢拿出来说事的“种族歧视”上来。

他先后打听了我前排和他后排的两位男旅客的名字,俩人也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接着他就大放厥词开始阐述他的‘种族歧视’观点,而后开始了无理攻击,与此同时口中不时有脏话冒出。至此不管是什么肤色的旅客没有一个人插嘴。我心想:“不管他说什么,反正本人黄皮肤,不应在他的攻击范围。旁边的这些白人乘客可就倒霉喽,只能在一边干听着,无缘无故遭着他的褒贬。可也是,谁愿意没事找事引火烧身,费那闲工夫跟他掰扯呢?”正想着,我前排的那位老太太突然说话了,但不是针对他说的内容,而是针对他的语言,告诫他最好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脏话。黑人男子含含糊糊地应承着,可还是没有中断他的喋喋不休和无理的诽谤。

车厢中除了客车行驶中的轰鸣声就是这位黑人男子的喧嚣声。每个人都尽量去做不受他声音的干扰,各自寻找着排遣的方法。有人把头调开,观看窗外闪动的景色。有人眯上眼睛,装着睡觉。有人相对低声私语,分散注意力。即便这样,他无休止的大放厥词还是让人受不了,终于抗议声响起:“住嘴!”

谁这么勇敢?不怕惹火烧身?声音来自我身后是座位,我扭头一看,是一位黑人女子。黑人男子正说在兴头上,突然被这抗议声给震住了。他弄不清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听出了是女人的声音。他向周围寻去,想找出那个说话的人。他看了看我,显然知道那句地道的美语不可能出自我的口。他把目光扫向他所能看到的所有女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到了他后面抱小孩的那位白人女子身上。黑人问为什么让他闭嘴,白人女子回答她什么也没说。黑人不信,白人女子再没吱声。黑人男子便开始纠缠白人女子,白人女子还是不还口,只是用力把怀中的孩子搂紧。在旁边看着的我实在想帮白人女子讨个公道,可又不知怎么讨。因为如果我澄清了她,那么后面的黑人女子必定会被卷入进来。

没想到也真了不起,这时坐在我后面的黑人女子自己发话了。她向黑人男子喊去,告诉他刚才说话的是她,是她让他闭嘴的。接着又命令他向那位抱小孩的白人女子和他的孩子道歉,并说明她和他是同样的肤色,不存在着什么‘种族歧视’。而且一再声明她不希望和他说话,只是希望他向无辜的母子俩道歉。看来男子受惊不小,他没想到会有人在‘种族歧视’的问题上和他较量。但看清较量者正如本人所说那样是自己同肤色的同胞时,他挥舞着的‘种族歧视’武器便随即失去了火力。但他仍不肯罢休,试着选用别样武器继续战斗,而黑人女子也毫不退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你来我往,一场同胞之间的战争打响了。战争趋于白热化,两人越战越勇,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吵的人脑子都要炸了。我周围的乘客纷纷离去,可我们没有地方去挪,除非挪到车厢中间站着。这时黑人男子竟然转移到了战场的最前沿,隔着走道坐到与我们同排的位置上,和他的敌人展开了面对面地攻击。我被硝烟熏的快喘不上气了,只好挪到前排空出的座位上,尽可能的离硝烟远一点。

战事还在持续,不过黑人男子声音越来越弱,看来是占了下风。最后女方摆脱了战斗的纠缠,和手机说起话来。男子开始还顽强地坚守在阵地上试了好几次的主动出击,最终因无法交上火,只好作了罢。打了败仗的黑人男子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害怕节外生枝让他找到发起新战争的由头,我打消了座回原处的想法,保留与他同排。可能由于战争打的太激烈了,体力消耗过大,回到座位上的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喋喋不休,而是一声不响地掏出手机看了起来。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可以安生地在车上坐会了,我也能腾出精力观察一下车厢内外的情形了。

车厢外各种建筑物闪烁的灯光随着轻轨的移动而移动着,乘客们随着轻轨的停走上上下下进进出出。这时我观察到上下的旅客形形色色,什么年龄,什么穿戴,什么肤色的都有。我甚至看到身着破衣烂衫,肩上的背包絮絮拉拉叫花子般的人物。这一幕让我大开眼界,是我之前在我们这个城市从未看见过的。

突然哐啷一声响,转目一看一只手机躺在车厢的走道上。我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走道对面的黑人男子,他密着眼睛睡着了,手中的手机不见了。旅客照样上上下下,我害怕什么人没注意把地上的手机给踩了,那样这个黑人可就惨了。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人碰到那只手机。我希望黑人男子很快醒来,这样他就能捡起自己的手机了。就在我这样想时,一个下车路过的黑色皮肤年轻人像是突然间发现了这只手机,他先是一愣,接着就不由分说地迅速弯下腰,拾起了手机。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阻止,便灵机一动,迅速走向车门,跳下车不见了。这一幕看的我目瞪口呆,在我还没缓过神来,车开了。我圆睁着眼睛,半张着嘴把目光从车厢外移到了车厢内,刚好与被吵的离开座位的那位在我前面坐过的白人男子接上了眼神,从他的眼神中明显看得出刚才的那一幕他也看见了。我们迷惑地相互摇了摇头,谁都没说话,只是各自耸耸各自的肩膀,表示着对刚才一幕的无法理解,无可奈何及无能为力。

到站了,我往车下走,看见身边的那位黑人男子还在梦中沉睡着。我低声对身边的先生说:“这下他可惨了,今晚不光仗没打赢,醒来后手机也找不见喽。”

在我们到达晚会现场时,那样已经是人山人海,还没等到我们找到理想的观看地点时,烟花已经在空中升起。烟火的辉煌和轰鸣把我的思绪从公交拉进了晚会。璀璨的烟花,让我把轻轨上发生的一切抛在了脑后。

回来时轻轨异常拥挤,站了几站后,才坐上了座位。还好,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坐在自家的小车里,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此时的我感觉尤为良好。车内舒心,宁静,安然。公路平坦,笔直,肃然。夜色深邃,平和,寂然。一切都又回到了平常和自然。

同样是初次,可烟火晚会远不及公交对我的触动。我已暗下决定,今后继续呆在自家镇上看烟火,哪儿也不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坐公交。

 

写于二零一八年八月

狗仗人势

回国探亲结识了两位狗朋友,一位“般般”,一位“黑头”。与般般应该不算初次相见,第一次谋面是在一年多前的那次回国。只因那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它的印象并不深。真正的接触是这一次,因而也算是新交吧。它为什么叫般般?曾咨询过它的第一位主人(般般妈妈),因其刚抱来时其貌不扬(现也不怎么样),无论怎样端详也只能算是一般般,因而取名般般。

黑头则真是头次相见。其实黑头这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它到底叫什么,除了它的主人(如果主人给过它名字),我想无人知晓。它虽说有主人,但如无有一般。因从来没见过它的主人对它有所照料,它如同一条流浪狗,整天在院中游逛。开始时还有好些街坊邻居伸出援手接济,可到后来就只剩下般般奶奶一人了,因而现在它就成了般般家门口的永久居民。黑头这个名字是般般爸爸给起的。认识它后便明白了这一名字的由来。黑头黑头,顾名思义,它有个黑头。

要说开始时对它们两位的存在我都没怎么注意,就是般般整天在我身边转悠,我也没怎么专注过它。后因般般与它奶奶无论黑天白日总是形影不离,加上般般奶奶对般般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及对它的赞不离口,便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般般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安静,即便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它也没有向我这个陌生人发出过‘汪汪’的叫声。这也许是受它主人奶奶的影响所致,要知狗是很会揣摩主人态度的。这态度不单是对它的态度,也包括对他人的态度。说的明白一点就是,狗很会看主人的眼色行事。而般般它不但会看眼色,而且也很有眼色。无论在哪儿,只要你和它相遇,它都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你的心思和去向,然后开始躲闪,让出道来给你。它的存在让你从来都不会感到它在你面前的碍手碍脚,让你堵得慌。它的‘有眼色’充分印证了老百姓说的一句谚语“好狗不挡道”,也让我真正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什么是“好狗不挡道”。

看得出一开始般般对我敬而远之,即不冒犯,也不亲热。于是我主动与它接近,我像般般奶奶那样,看到它就像见到熟人似的与它打招呼 “般般!般般!”,可它对我的示好置若罔闻。我问般般奶奶为什么会喜欢它?般般奶奶说:“起先我也不喜欢来着,我嫌它丑。我看不上它,尖嘴猴腮的。可处着处着,时间长了,便处出感情来了。它现在一步也离不开我,你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像个跟屁虫似的。早先跟你弟(般般爸爸)亲。看你弟要走,就先往车上钻。不带它,它就跟在车后跑出老远去。现在不了,他叫都叫不走。”

我问:“哪是为啥?”

“我给它吃的呗。”

一语道破天机。看来不单是‘人以食为天’,狗也同样。

下来我便循着动物的天性,开始用食物诱惑它。对于食物,它不拒绝,可对于我仍是‘拒之门外’。吃完就走,我问般般奶奶为什么?

“你不待见它。”

“你怎么知道我不待见它?”

“它到你身边,你老轰它。”

“它身上那么脏,我可不想让它挨我。”

“那它能和你亲?”

看来般般奶奶觉察到的,般般也一定觉察到了。

说实在的,至此般般到底长得啥样我还不清楚。我只知道它身高不足一尺,从头到脚一种颜色——棕色,像绵羊毛一样带着卷。除此之外,对它我一无所知。偶听人讲它是很名贵的犬类。对此我不敢兴趣,也就没有核实过。就连它的眼睛,我也没真正看见过(因它有日子没进美容院了)。我拿来了剪刀,从挡住它视线处的卷毛剪起。慢慢庐山真面目开始出现,它那和毛色非常接近的一对看不出任何情感的不很大的呆呆直直的眼睛显露了出来。接着往下剪,脸的形状逐渐显现,慢慢地般般奶奶形容的‘尖嘴猴腮’的面目果然出现了。毫不夸张地说,与其说这是一张犬的面孔倒不如说是猴的。看到这我不由地脱口而出:“你可真没辜负你主人给你起的名。”同时也对般般奶奶对它的最初态度有了进一步的理解。说实在的,就是现在对它的相貌我也都不敢恭维。

一回生,二回熟。般般和我熟悉了起来。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敬而远之’,有时会主动离开它的奶奶,在我跟前呆上一会。不过那都是暂时性的,且多发生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它斯文地站着,乖巧地伸着脖,眼睛巴巴地瞅着我。从姿态上看,它是希望从我的嘴里得到些分享。如这样做未达到目的,它便丢掉之前乖巧斯文的样子,抬起它的前爪往我腿上或够得着我的地方一趴,两眼不住地在我和手中的食物之间打转。看到这,你还能有什么东西舍不得拿出来和它分享呢?直分享到我两手空空,它便扭头就走,没留下丝毫的眷恋。若分享到的食物不合它口,闻后便不与理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对你施舍者的感受也从不考虑。当然在我不吃东西时,也会在我的召唤下被迫地来到我的跟前,可最终它仍是要回到它奶奶那里。

在我看来,不单是般般离不开奶奶,就是奶奶也离不开般般。只要一会不见,奶奶就会“般般!般般!”叫个不停,直到把它叫出来为止。般般奶奶经常会对我说:“般般就是我一个伴。有时我一人在家,到了晚上,有什么动静,它第一个反应。有了它我放心不少。”我想这也许是在般般爷爷出了意外后,般般奶奶对生活的又一新的体验。

对般般的赞誉,般般奶奶每回都少不了这两句:“般般这狗懂事,不烦人。到外面不乱叫,在家不偷嘴。见到你可亲了,特别仁义,比个人都强。”这也是般般奶奶喜欢般般的最主要原因。是的,般般非常懂事,在外面它不像其它的狗那样喜欢对着陌生人‘汪汪’乱叫,引火烧身。就是在家,它的‘汪汪’也很有节制。按理来说,狗的语言就是‘汪汪’。可对它来讲,‘汪汪’蕴含着特殊的意义。比如:发现门外有什么动静时,它有时会‘汪汪’,有时却不。‘汪汪’一定有不速之客。不‘汪汪’,一定是熟人。而如果‘汪汪’上,那一定会等到动静完全消失后才停止。不‘汪汪’时,它会跑到门边,蹲在门前,竖起耳朵警觉并耐心地等在那里。只要门一开,它就往来人身上扑,前爪扬起向上抓,后爪离开地面向上窜。绕着来人没完没了,用奶奶的话说“高兴的蹦高高”。它以这种特有的方式,欢迎着它所喜欢的所有人的到来。在被关在门外进不了家时,它也从不‘汪汪’,只用它的爪子挠门。不管时间多久,它也不张口,充其量是挠门声越来越响,频率越来越高罢了。

至于不偷嘴,也真不是夸大其辞。无论家里放的东西是好是坏,无论它是饱是饥,无论家里有人无人,般般从来都没有自作主张地偷上一口或尝上一下。从这点上看,般般比一般人都要做的好。说起‘仁义’,‘懂事’那更是让人佩服。比如奶奶要出门,带它不方便,便会慢慢地跟它讲,让它别动,在家好好等着。它果然会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就是他人攒动它也不动。再见到奶奶时,它就会‘高兴的蹦高高’,然后竖起它那不起眼又短又秃的小尾巴不停地摇。每每这时,奶奶都会顾不上自己的劳累喘一口气和饥渴喝上一口水,第一时间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几口的火腿肠去喂般般,以此兑现临走时她对般般的承诺。

正是有了这些好品质,般般奶奶才会对它偏爱有加。

平时里般般奶奶对般般的关爱也可谓是无微不至。除了喂它狗粮不断,还经常是自己吃什么,般般吃什么。这还不够,还会隔三差五地跑到灶上,讨些剩下来的各种好吃的给般般改善伙食。此类事情举不胜举,我也无力叙述了。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究竟亲密到了何种地步?看完下面的故事,你自己判断吧。

按理来说,狗每天早上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出去方便,可般般就不。它是奶奶不出,它就不出。无论其他任何人出去,它都不会借机到屋外溜达一圈,按般般奶奶的话说“撵都撵不走”。有时奶奶实在被事耽搁的出不去,害怕它内急则不忍,就让其他人先带着它出去,可它仍是不出。这时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欺骗的手段,让奶奶装作出去,然后回来。可一旦发现上了当,不顾自己是否方便与否,它扭身就往回奔。然后就像每回那样,挨着房间找奶奶,直到找着为止。竟把自己天都管不着的大事置之度外,这是怎样的一种亲密?

在我看来,般般除了懂事外还很聪明,它有认知时辰的能力(因我接触的狗不多,不清楚别的狗是否也是如此?还是只是它?)。每天正午时分左右,无论有无动静,般般都会爬在门口边等候。因为它知道该是爸爸从灶上给它带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了。门开了,般般扑向爸爸,以它特有的‘蹦高高’的方式热情地欢迎着爸爸。这时的爸爸就会把从自己嘴里省下来没舍得吃的般般最得意的各种肉呀,骨头呀,鱼虾诸如此类的东西摆在它的眼前。但只让它看,不让它吃。接下来让它做躺下,站起,卧倒,不动,趴着,坐着,睡觉等等一系列命令不完的动作。这时的般般已经是馋的口水直往下滴,时不时地用眼睛眇几下食物。可爸爸没有发话,般般哪里敢动。我们这些围观在般般身边的亲友实在看得于心不忍,忙解劝着:“算了吧,快让它吃吧。”般般终于吃到了它盼望已久的午饭。它吃的那样的尽兴,那样的满足。午饭完毕,当然逃不过爸爸再在它屁股上狠狠地揍上几下,在脑袋上再摩挲几下。般般自然也会对爸爸的恩惠再次表示感谢,往爸爸的身上再蹦几下,用它那享用过美食,到处盈满着口水的舌头在爸爸身上再舔几下。

这是般般每天都在盼望和等待的时刻,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经过长时间‘忍饥挨饿’等待的般般,有时等到的却只是两手空空的爸爸,因为灶上这次没有烹饪般般喜欢的食物。可口的饭菜没等来,则并不妨碍般般对爸爸的一片深情。它对爸爸的欢迎照旧,它对爸爸的亲热如故。爸爸则忙不迭地解释一番,般般终于弄明白了爸爸的意思,知道自己盼望的大餐没指望了。这时的般般便离开了爸爸,径直走到奶奶为它准备的永远都是装的满满的饭盆跟前,吃起了它习惯了的家常便饭。此时爸爸脸上挂着的竟是掩饰不住的丝丝歉意和不落忍的愧疚。

般般和我熟悉之后,就开始跟我散步了。它跟随着我在院子里每天走两圈。开始时它走的路线总会在我的视线之内。一旦我走远了,不用叫它就会四脚蹦起从后面呼呼哧哧地赶上,百米冲刺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接下来便以它特有的‘蹦高高’方式往我身上扑,表达着与我重逢的喜悦。它的嗓子深处发出厚重低沉的‘呜呜’声,身体连头带爪在我身上不停地乱蹭乱抓。它的狂喜就像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这一切都使得我无法招架。这是最让我感动的时刻,也是我最激动最怕的时候。我并不是怕它咬我,而是它那浑身上下的不洁净使得我不知所措。

正是这每天的散步,以及后来和黑头的同样散步,让我对狗的习性有了如下的了解:它们最喜欢往那犄角旮旯里钻,愈是不平常的地方愈是能吸引它们。什么树根下,栅栏旁,石头边,土墩上,那脏往那走,那臭往那去,就连垃圾堆也不放过。它们东闻闻,西嗅嗅,这里啃一嘴,那里咬一口,还时不时地翘起一条后腿在它们感兴趣的地方洒下一点自身的体液,以昭示一下它们的势力范围。(这是我不知在何时何地学到的关于动物的一点知识。套用于此,希望没有闹出笑话来。)不然就是就地打滚,让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能有和地面接触的机会。要不就假模假式用两只后腿飞快地往后刨,像是在掩埋从自己身体中排泄出的废物。这里用‘像是’是因为在我后来的观察中,注意到其实在它们做这个动作时,并不是每次都有废物排出。那只不过是它们的一种习惯性动作罢了。

随着和我散步的次数增多,般般没有以前那样安顺了。它会窜到你不希望它去的地方,喊都喊不回来。它不再只在你的视线之内找它感兴趣的东西,它表现的是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散步第一圈快结束时,你会看见它不打招呼地抄小路家去。原本两圈的散步,变成了一圈。发展到后来,就只跟你在家门口撒会欢,散步则全免。偶尔与你同行,表现的也不像以前那样温文尔雅,而是狗性凸现。其中让我最头疼的就是到处惹事生非。尤其是在看见自己的同类时,无论对方毛长毛短,是大是小,是老是少,都要挑衅一番。先是大声狂吠,然后不知轻重地冲向对方,接下来就是撕咬。这时的我不得不用身体作为盾牌插在它们中间,进行干预。因之前的高声呵斥和严厉警告在这时已显得太无济于事了。

开始时我还替般般担心,它的身子骨相对于它的对手们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加之它身体天生有些残疾(这是我得出的结论),跑起路来后臀部直往右边偏。就此问题我询问过般般奶奶,得到的答案是:“它就那样”。问过般般妈妈,回答是:“从小它就那么跑”。至于般般爸爸对我的问题,只是轻微一笑,没了下文。难道他们都没发现!不承认事实?还是钟爱的眼睛已丧失了部分判断能力?可不管怎样,般般从来都没吃过亏。我发现在它们的对决中,般般总是处于优势的进攻方,而其它都只能算是自卫。这使我大惑不解。

在它们中受欺负最多的应属黑头。它整天乱逛,没有归宿。般般奶奶的周济,使它早已把般般家门口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这样每次般般一出门,多半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它。因而般般每天的第一个挑衅战争也就从它开始。刚开始我也并没有特别注意到黑头,只觉得般般每次出门都会和一只小狗撕咬一通,然后扬长而去。自从般般奶奶和般般爸爸的谈话中得知黑头这个名字后,我便留意了起来。

这天般般如同平常一样,一出家门就和狗撕咬了起来。我定睛一看,一只圆呼呼,毛茸茸,胖嘟嘟的小狗正在配合着它的撕咬,在地上打着滚,任凭般般在它身上的任性。小狗左躲右闪,喉咙处发着低沉的‘呜呜’声,但不见它动口。只见般般从头到脚,从耳朵到尾巴,从前胸到后背,不管脑袋屁股,一个劲地狂咬。那动作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恨,越咬越起劲,越咬越肆无忌惮,突然下面的小狗‘汪汪’地叫了起来,一定是被咬疼了。只见它圆滚的身体从地上突然翻起,四肢匀称的短腿有力地踏向了地面,昂首挺胸,站了起来。啊!多么英俊威武的一只小狗。小虎般的头颅,乌黑的长发。黑头!它一定就是黑头。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黑头”!般般仍不肯放过,直到它玩的心满意足,这才像往常一样扬长而去。

就这样我认识了黑头。

细细观来无论从体格和相貌上来讲,黑头都在般般之上。黑头体格健壮,匀称,肥头大耳,虎头虎脑。般般则体小柔弱,其貌不扬。黑头动作迅猛,刚毅有力,同时不失轻盈矫健,极富年轻活力。般般虽动作沉稳但缺少朝气。就是年龄黑头也处于优势。后来得知它只有一两岁,风华正茂,般般则十年有余,步入了老年。黑头圆圆的脸膛,一双黑黑的眼睛长在了它们该长的地方。配上双耳,后脑勺到鼻孔处黑色的皮毛,真是再合适不过。有人也许会问哪儿是该长的地方?说实在我也没有研究过,不过在我看来,看上去顺眼就该是地方。般般则如前面所说,尖嘴猴腮,狗不像狗,猴不是猴。要说眼神我到没看出它们之间有何不同。我的意思是说单从眼神上看,是看不出狗的喜怒哀乐的。(不知我的结论是否正确?因为我只观察过它们俩。)除去双耳,后脑勺到鼻孔及臀部往上到下腰部(如果可以这样称谓的话)是黑色外,黑头通体雪白,(虽到处流浪,已看不出雪白,但请相信我,它的本色一定对得起雪白二字。)且带着绵羊毛般的卷。更奇特的是它头 部的黑毛,不仅像马背上的鬃毛一样又长又粗又直没带卷,且也像马鬃一样从中间分开,均匀地撒向两边。它的吼声气足洪亮,非常震撼,如春雷盖顶。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各个方面都不如它的般般竟能处处向它发威,而它每次都心甘情愿地甘拜下风,任凭般般肆意蹂躏。

一次对般般欺负黑头实在看不下去,出于‘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气,和同情弱者的怜悯之心,我冲着般般大吼,同时向黑头发出了呼唤:“黑头!黑头!”,它竟然懂了。它从般般的口中逃脱,向我奔来,用它那虎头一般的大黑头撞向了我。那撞击力如此迅猛有力,你感受到它的粗莽,率真,和愣性的同时,还感受到了它的毫无顾忌的天然成性。随后它强有力的黑头在我的双腿之间硬穿趟出一条通路,绕到了我的身后,开始了在我的双腿两侧像《红楼梦》中贾宝玉那样 ‘扭股儿糖’似的缠绕。噢!不知多少附着在它身上的脏物传递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又不能用手去阻止,它那由于流浪而被污染的毛发使我动手欲罢。情急之下,我奋力抽出一只脚作为防范武器向它伸去,可它仍不依不饶更加死贴在我的身上。我陷入在它的缠绕中,无法脱身。惊恐中的我扯起嗓子向它发出严重警告和最后通牒。在我行和声的配合下,更重要是在般般奶奶拐棍的帮助下,我和黑头这第一次‘扭股儿糖’似的亲密接触才得以分开。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互动开始了。我见了它,喊它黑头。它见了我就‘扭股儿糖’似地缠着我。为了对付它的的纠缠,我每次都只好把从它的缠绕中抽出的脚压在它的身上。为了防范它的卷土重来,又用脚在它的身体上来回摩挲。没想到我这一防范举动,到成了之后它对我的期盼和要求。每次纠缠我之后,它便会主动躺在地上,让我摩挲它。在这过程中,它来回转动着身体,试图让我的脚能够摩挲到它身体的每个部位。这时的它四脚朝天,样子非常可爱。它要么用爪子有意无意地捣你,要么散架似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得出它非常享受这一过程。每当这时,我都很想用手去抚摸它。可它那浑身上下的脏样,又让我实在下不去手。这是一条多么希望得到爱的狗呀,即便你是用脚去喜欢它,它也会感到无限的享受和满足。对于它来说,这种享受永远都是不够的。只要你不把脚挪开,它就会让这样一直下去(除了更有趣的吃和玩的事情发生)。如果哪次揉搓的时间短了,它会翻身而起,‘扭股儿糖’似地再撞你,扑你,缠你,然后躺下去让你继续。

之后它便和般般一同随我散起步来。散步时它除了和般般有着同样的嗜好外,还有一大特点就是不管见了什么破东西都往嘴里叼。这一叼不要紧,便引来了般般的嫉妒。两只狗经常会为一只破袜子,破鞋子打的热火朝天。开始是不断地追逐,下来是拼命的抢夺。两只狗各咬着争夺物的一端,像拔河一样地僵持着,嗓子深处发着低沉的‘呜呜’声。说也怪了,般般每回都能得胜。得胜后的它,把从黑头嘴里费很大劲夺过来的战利品,随后便随意丢掉。失去破袜子,破鞋子的黑头,又会把注意移到别的什么破东西上去。这样般般又会嫉妒,新的一轮争夺又会开始。如此反复循环复始。

后来般般不再跟我散步了,就是邀请也请不动。黑头倒是一如既往跟着我,可也不是每次都能有始有终。这让我多次下决心不再理它了,可后来发现它和我走撒最多的地方就是单位食堂摆放垃圾桶的地方,我也就不再和它计较了。谁叫它是个无处食宿的弃儿呢。

再后来我发现黑头变了,每次遇见般般,不再像以前那样配合着般般的欺负,趴下身去在地上打滚了。它开始反抗,不听摆布,冲着般般 ‘汪汪’叫了。这最初的叫声还不很响亮,不足以让般般停下来。般般则一如既往,不停挑衅,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使着霸权。黑头的反抗逐渐升级,叫声频频提高。般般也不甘自己的霸主地位受到威胁,好几次我不得不卷入到它们之间即将发生的战争中去,以遏制事态的继续发展。

突然有一天,黑头腰杆子硬了,竟然对般般的挑衅发出了强有力的怒吼。那怒吼的威力,足以让般般迟疑了片刻。但般般并未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仍用它那不怎么洪亮的嗓音给予反击。黑头毫不退让,没有丝毫妥协。几个回合下来,黑头越吼越勇,声音气吞山河。般般则显然不是对手,虽也拼命试着提高自己的嗓音,无奈都被对方的声海所淹没。两条狗的狂吼声一浪高过一浪,空气在震荡,人心在颤动。双方的身体越靠越近,越蹦越高,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我在它们的边上,东挡西拦,左呼右呵,根本阻挡不住。它们对于我的干预视若无睹,对于我的怒吼置若罔闻。两个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一触即发。就在此时,般般却出乎意料地缩起了身子,退到了边上,悄默声息地扬长而去。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妈!妈!你看!般般跑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激动不已。我正为即将爆发的战争不知所措,般般的退出,使我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我还担心它们真打起来可怎么得了?以前都是般般拔尖,黑头从不和它计较,可今天不知怎么啦,黑头一点都不让。”我继续朝着般般奶奶说着。可般般奶奶继续忙着她的事,不理会我。

“妈!你看见没?黑头把般般给吓跑了!我就说呢,平时我就觉得怪,黑头要比般般壮的多,可见了般般总是服服帖帖的让它欺负。我还以为它打不过般般呢,其实是它不跟般般一般见识。果真今天它一较起真来,般般就怕了,还没等打呢,般般就先开溜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看着刚刚还誓于黑头一决雌雄的般般,这时却没事人似的退到一旁自顾自地悠闲自得地东嗅嗅,西嗅嗅。我对它的应变能力和识时务的肚量佩服地五体投地。

“看来我们般般眼睛里还真有水,它知道打不过黑头,再僵持下去,一定会吃亏,自己倒先投降了。”

忙碌中的般般奶奶,还是不接我的茬。

“黑头从不反抗的,今天不知这是怎么地了?它非但一点不让,反倒耍起了威风,和般般叫起板来,把般般都给吓跑了。你说黑头今天怎么就变了?它怎么就硬起来了?称起王来了?它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了?它这是···它这是···”我一时间口噎,竟不知对这一变故该怎么说了。

“它这是‘狗仗人势’!”般般奶奶终于发话了,妈妈终于理我了。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噢!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例证,一个多么好的‘狗仗人势’的解释。虽说现在人们用这个成语比喻坏人依靠某种势力欺侮人,可我想这个成语最初一定是从这里来的,一定的。

可我又糊涂了,难道黑头仗的人是我?我可没对他怎么样呀!

“难道它仗着我的势?”

“不是你是谁?”

“我也没对它怎么着呀?它怎么就仗起我来了呢?”

“谁叫你怜惜它呢。”

“我也没怎么怜惜呀?我从来没给它吃过,也从来没摸过它。”

“谁叫你整天叫它呢?!”

“黑头?”

“那还不够?你还想怎么地?这野狗,才赖皮呢,你给它点好脸就不是它了。”

噢,我明白了。别人见了它都会轰它走,可我没有,我会叫它黑头,仅此而已。看来狗和人一样,在缺乏温暖和关怀时,更渴望得到。而得到之后,则会更加珍惜。这叫什么来着?“你给它点阳光,它就灿烂。”

可有这么一天,黑头灿烂的过了头,连我这个被动的主人也沾了光。

“你以后不许再怜惜黑头啦,真不是个好东西,你没见它把我们般般咬的呢,”一天,般般奶奶冲我气愤地说: “可怜可怜它可道好,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般般奶奶继续说,同时从冰箱中取出火腿肠,撕开外面的包装送到般般的嘴边。又用手不停地从头到尾摩挲着般般,嘴里边还不停地哎呀,哈呀地安慰着般般。

“怎么黑头咬般般了?”我惊诧不已。

“可不,把我们般般咬的跟啥似的,拉都拉不开。”

“哪为啥咬?最后怎么开的?”

“谁知道为啥?我和别人在说话,还看着它们俩玩的好好的呢。这一眼没看见,就咬的不撒口。我怎么喊,怎么打都不行,那才恨呢。最后没办法,我用拐棍才把它俩给弄开了。那黑头真不是个东西呢,真是条野狗!····”般般奶奶一边给般般喂着火腿肠,一边不断地数落着黑头。

原来黑头跟般般打架了,般般吃亏了,奶奶心疼老大不愿意了。

“说不定还是咱家般般先欺负人家黑头的,这才打了起来。这打起来,般般吃了亏,你就不愿意了。你这老太太也太偏心了吧。你家狗是狗,人家的狗就不是狗了?”我笑着说。

“你还说呢?不是你,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它们打架的。”

“不是你是谁?你整天怜惜它,叫它。这可道好,咬起主家来了。”

“要这么说,要怪还得先怪你。不是你整天喂它吗?要不是你把它招来,我还没机会和它认识呢。”

“我怜惜喂它,可我没和它打连连。就你来了,整天和它打连连,这它才敢这么着。”

“什么是打连连?”

“你整天黑头黑头地叫,那不是打连连是啥?”

“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它就蹬鼻子上脸,它就敢咬我们般般了。”

“嗨!你这老太太也太不讲理了吧?平时里你家般般没咬过人家黑头?咋没见过你说过啥?噢,今天你家般般被咬了就不行了?只许你家狗咬人家,人家就不能咬你家的了?没有这个道理吗?”

“我们般般仁义,就是咬,也从没下过那死口。不像黑头,就是一条野狗,下口那么狠,拉都拉不开。”说着般般奶奶又去用手摩挲般般,然后没好气地又甩给了我一句:“今后你不许再理它,看把它仗义的,还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看着般般奶奶认真的样子,我是觉得好笑,又觉得好玩。这狗打架,倒是我的不是了。还想和她争辩几句,看着老太太还真上火了,也就作罢。

不过老太太说的也并无道理。黑头还真的不像般般有好的修养。记得一次我看着它在外面逛游,觉得它怪可怜的。心想在般般奶奶这虽说能混到点饭吃,可从来没见人给过它水喝。于是心血来潮用了一个塑料盒灌满了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院子里,叫来了黑头让它喝。好家伙,黑头冲着水就去了,到跟前,一口没喝,用嘴叼起塑料盒,脑袋左右叽里咕噜一晃,里面的水撒了个精光,流了满处都是。之后便一溜烟跑出去好几十米,在那踢例桄榔把那塑料盒在地上来回折了好多个跟头,往那一扔,回来了。看它这个样子,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我对着它直嚷嚷,让它把盒子给我捡回来。还好,它像是听懂了,冲着盒子的方向又去了。盒子终于又到了它的口中,我欣喜的看着它,还真把盒子给我捡回来了。正当我高兴的要表扬它的时候,话还没等出口,它就当着我的面把那盒子折腾了个七零八碎,扔在那不管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冲着它的背影喊(不管它听得懂听不懂,也不管它听的见听不见):“你可真是条野狗。你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呀!。”

事态的发展,并没到此结束,而是为了‘狗仗人势’中的人我,愈演愈烈。虽说我并没有听般般奶奶的话,不再理黑头,可也没想和它的关系有所发展。可黑头并不满足现状,跟我更亲近了。只要见到我,就比以往更加能纠缠,特别是有般般在场时。起先我还没太注意,可后来发现,只要般般一出现,它就来纠缠我,不让般般靠近我。可笑的是,般般也不同从前,特别是看到黑头和我在一起时,也往我身边凑,向我示好。就这样两条狗在我面前相互争宠,互不相让。我经常为了摆平它们俩,不得不这个喜欢一下,又去喜欢那个。对它们的喜欢,我尽量做到不偏不倚,最大限度地不让它们争风吃醋。可它们俩还是争的不可开交,最后我便成了它们之间发生战争的导火索。它们经常争得是吠声雷动,响彻整个院子。多少次我被它们俩弄得无地自容,不得不缩回身去,躲进家中。太扰民了呀!

尽管我希望通过我的不偏不倚,能够让它们不要再争了,可这也不能由我说了算呀。渐渐地,黑头占了上风。它靠着自己的实力,完全控制了局面,般般已无法和我靠近。在它们的争夺中,我的感觉变了,它们哪里是在争宠,明明是在争我,我才是它们争夺的对象呀!争到后来,黑头只要看见般般在我身边,就会把它赶走。般般已丧失了争夺的勇气,只要黑头来抢,也就乖乖地离去。黑头把我抢到手后,挺起胸膛,绕着我转圈,以向它的竞争对手昭示它的主权范围。在它的面前,我却寸步难行。这时的我完全没了主人的感觉,到觉得它是我的主人,我是属于它的。到最后我被黑头完全霸占,我已被迫完全成了它的人了。

这就是我对‘狗仗人势’的一段切身体验。如果不离去,我想体会还会更多更深。回头细想,不光是黑头,般般之前的所作所为不也是一个道理吗?再一想,狗当如此,何况人呢?今后对那些 ‘狗仗人势’的人,能否有些包容呢?

回来后还会时时想起两位狗朋友。般般的聪明老道,让我佩服,可黑头的天成狗性更让我怜惜。我怀念黑头对我的撞击,对我‘扭股糖儿’的纠缠。不知它生活可好?临行前它在车边为我送行,知道它不知道我是和它在分别。它仍是那样活蹦乱跳,富有朝气。它浑身上下的毛短了许多,使我最后能有机会用手摸它一下。我心想这是好兆头,看来它的主人还没有完全把它抛弃。

打电话给般般奶奶,黑头又被它用拐棍打跑了,因为它把她我走后刚刚买来的小鸡吃了一只。我可以放心了,这证明黑头还在光顾着般般的家,无论般般奶奶嘴上怎样说,她还在关照着它。

 

二零一八戊戌狗年三月,酝酿始篇于北京,完成于飞机上。同年四月,修改定稿于美国家中。

春忙

深夜,经过了多日连续不断的春耕劳作,躺在床上的我已动弹不得。可这时脑海与疲倦的身躯相比,却显得异常活跃。先是想到了自家后院的那块16乘12英尺见方的菜地,在自己精心打理下已初见端倪,心中美滋滋的。再又想到为弥补菜地规模的不足(也许贪心不足),自己亲手用砖铺设的地面,已被它的主人–栽种着各种蔬菜的花盆所驻扎,而感到十分得意。后又想起自己通过连滚带爬,连蹲带坐,时不时就地做上几个瑜伽动作(借此缓解一下因劳累产生的腰背疼痛)所经管的自家房前屋后的绿色草坪,已不再被黄色蒲公英的花朵处处点缀,实感自豪。最后思绪停留在了自家门前那棵自己亲手栽的差不多快有小十年的松树上,心情沮丧。虽说已经历了快十年的风霜雨雪的洗礼,它的体格看上去还和刚来时差不多,仍然是襁褓中的样子。这可与当年我栽下它时所抱的希望相差的太远了。

“别急,常言道:‘十年育树,百年育人’。过不了几年你就可以看到了。”想起这句自己当年对儿子“这棵树这么小,啥时候才能长大?啥时候才能看它亮灯?”疑问的回答,更让我思绪万千。照这个成长速度,什么时候它才能长成一棵正真的‘圣诞树’?什么时候它才能肩负起挂灯的重任?是什么原因使得它不肯快长?这些忧郁扰的我难以成眠。还好没等天明,我就想清楚了:是覆盖在它根部周围的草坪抢走了它的水份,夺走了它的营养。那些生长在它周围的草就是影响它生长发育的罪魁祸首。我要像我的左邻右舍们看齐,除去它周边的草,在它的周围铺上有用的木屑。把它本该独享水分,养分的权利还给它。

既然想清楚了,解决方案也就随之形成了。我意已决,第二天早上就开始实施。伴随着“一年之际在于春,一天之际在于晨”的格言,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按照头天晚上琢磨出的方案,一觉醒来的我就从车库的角落里翻出了几年前用剩下的一段没舍得丢弃的黑色塑料‘草根隔离片’(官名不详)。首先需要量出它现存的实际长度,看到底它能够在松树周围围成多大个圈,好以此来确定树根周围要除去的草坪面积。先生没等我询问就主动告知了家中钢尺存放的地方,我未加理睬,找出了一段妈妈给我用来绑豆角架的绳索,用它比着那段‘草根隔离片’量了起来。没想到绳子不够长。没关系,我在量到之处画个印,用绳子再量。这剩下的一段没有绳子长,在量到它的尽头时,我往绳上打了个结,作为剩下这段 长度的记号。

由于绳子的长度不够,先生的告知才有了意义。我从先前他告诉的地方找出来钢尺,把整个绳长先量了一下,又把打结的那部分量了一下,并把两个数加在一起,算出了总和,得到了将要围在松树外围‘草根隔离片’的总长。而后又根据圆周长=派x圆直径,取派=3.14,用笔算出了除去草坪圆面积的直径。并以这个长度在绳子上又系了个结,作为圆直径的记号。(顺便提一下:如果绳子够长,我会直接把绳子折三段得出直径,而用不着尺子。当然,这样我取的派应该是3。工程误差会大一些,但工程质量不会受到太多影响。这点误差我会在施工的过程中加以调整。何况施工中的误差也是允许的。)

下来的任务是要在松树边上把需要埋下的‘草根隔离片’的圆周画出来。根据所画的位置挖沟,然后把隔离片埋入。这样埋起来的‘隔离片’才会形状规整,看起来美观,更可体现工程施工人员的素质高超及施工质量的上乘。我不喜欢在自家门口看到那些扁不扁,圆不圆的造型。那该显得有多么的业余。

我一手拎着那根系有圆直径长度记号的绳子,外加一把螺丝刀,另一只手端着个吃完蘑菇没舍得丢弃的蓝色塑料蘑菇盒,盒里装有半下食用面粉,来到了门前的松树边。运用在学校里学到的画圆原理,我选松树中心处作为圆点,把拴在记有直径长度记号绳子头上的螺丝刀插进了圆点处的地里,扯起系有绳结的另一头开始转圈画圆。没想到,由于松树下面的松枝过于密集,绳子在松树的下方根本转不成。我不得不搬动援兵了。

我把螺丝刀从地下拔起,把绳子解开,并让先生用双手抓在绳子直径的两端,伸开双臂把绳子扯直喽。绳子的多余部分自然向下垂起。然后叫他把一只手固定在松树中央枝头处,作为圆点不动,另一只手随着身体绕树转圈。我随着下垂绳子落在地面的位置轨迹,开始洒落面粉。谁知绳子太软太轻,不能很好地垂向地面,因而面粉的轨迹被我撒的里出外进。不行,工程质量无法保证,我喊了停工。我把早先丢在一边的螺丝刀捡了回来,作为铅锤绑在了绳子下面,工程得以再次开工。

先生伸展着胳膊,拽着绳子绕着小树开始转圈。我猫着腰随着绳子所到之处撒着面粉。我边撒边提醒先生保持手臂水平,以保证画出的圆圈确实是圆的。并根据我撒落面粉的速度情况,随时调整发出控制先生转圈快慢及重转的指令。我们的行为使得路过的车辆放缓了行驶速度。我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抬起头,面带微笑,不失礼貌地向车中的邻居们打着招呼。

不一会,在两位工程师的努力下(一位现任的高级工程师,一位曾经的普通工程师),一个标准的圆形出现在了小松树的周围。这时的我就像鲁迅笔下的阿Q一样,仔细打量着自己画过的圆。不同的是阿Q打量后抱怨,为什么他画的圆不怎么圆。而我打量后却十分得意,我画的圆它怎么就那么圆。欣喜过后,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那段剩下的‘草根隔离片’会有那么长吗?

我放下撒完了面粉的空蘑菇盒,扯过来那段‘隔离片’,把它套在小树周围比了起来。怎么它在小树旁边围的圈,只有所画圆圈的一半!我的惊诧惊动了先生。我向他一五一十汇报我是如何量的尺寸,又是如何计算的直径。随后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先生没认真对待我的指令,把绳子上面的记号用错了。他仔细听完了我的叙述,然后问了一句:“你量过直径后,没有再折一下吗?”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是拿着直径直接画圆的。在这里我不能抱怨我的小学算数老师没有把他的学生我教好,而是要抱怨岁月的无情,让我提前显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

看来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还得从头做起,重新画圆。看着‘隔离片’在松树边上围成的圈,觉得它怎么离小树那么近。先生提醒:“你不觉得那个圈太小了点吗?”我朝前朝后迈了几步,细细端详了一会。可不,要真用剩下的这段‘隔离片’来围,那么它所能围成的圈就未免太小了。一不做,二不休。去商店买新的‘草根隔离片’,围个大一点的圆。我询问先生,店里卖的‘隔离片’会有多长?他记起了当时我们所买这块的原始尺寸。为了对圈大小能有一些感性认识,按照它所告诉的长度,我又重新计算了一下数据。巧的是,计算出的半径长度与我们刚用来画圈的那个直径长度,尽然相差无几(略微有一点点误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那个刚画过的圈告诉我们,那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圆圈了。

马不停蹄,立马驱车去商店,买了‘草根隔离片’,同时捎带脚地也把要撒在上面的木屑买了四包回来。可当我拿着铁锨再一次地走到松树跟前准备挖沟时,早先用面粉画的那个圈却找不见了。估计上一次本人在珍惜粮食的天性支配下,没能把面粉撒足,又遇上刮风,那个我极为满意的圆圈就悄悄地消失了。我没有气恼,前面已经实践过了,再画一次圈也不难。不过接受上次的教训,这次我把蘑菇盒里的面粉装的满满的。没费多少事,在我和先生的再一次的合作下,又一个又圆又粗相当满意的圆圈完成了。

下来只需要我单独施工了。我先用铁锨按所画的圆圈铲了一圈,把要去草坪面积的外围定了下来。然后我又用铁锨把圆面划分成了好些扇面。我按着扇面,开始了去草坪的工作。我把铁锨平着向草坪下面踩去,草坪和下面的泥土开始分家。可我有一种感觉,这种分家显得非常的不容易,有时候会感到比草根更大的力量在草坪和泥土之间连着。随着一两块扇面的脱离,我看到好些树根裸露出来,有些已经被我铲断附在了扇面上。这时我突然觉得大事不好,我正在残忍地把那可怜的小树乃以生存的树根一点点地从它的身上剥离开来。我正在做着与愿相违的事情。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知道了我牺牲睡眠想出的的拯救小松树的方案彻底失败了。因为如果按着原来的想法接着干下去,我的小松树非但长不大,而且很有可能就此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我赶紧把去掉的扇面补了回去,用脚踏踏实,希望那些树根还能长回去。然后又往松树下面浇了浇水,希望以此能够弥补一下松树所受到的伤害。

我的春忙最后以买了一卷没处用的‘草根隔离片’,四包没处放的木屑,牺牲了一家老小一顿饭的口粮,浪费了两位工程师一天宝贵时光的结果,告以结束。可喜的是到了晚上我不再为小松树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圣诞树’操心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又开始为我的小树能否健康的存活下去而担心地睡不着觉了。